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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授權轉載】(香情-現代版 長篇)【看朱成碧】(全)作者:冰心橫世態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j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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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滅村後,慕容情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才能出院。出院後又接受密集的心理治療,足足閉門不出了一個多月,才在養父母的安排下,重新回到人群。

但是回到人群,卻是下一個惡夢的開端。

不知是誰先起了頭,對於唯一存活下來的他提出質疑。兇嫌被判無罪,當天晚上的事情,成了一個謎團,於是有人繪聲繪影的形容,是他招引來了惡魔,導致全村離奇死亡;甚至有人說,其實他才是兇手,只是因為良好的掩飾,將自己偽裝成受害者,以逃脫法網的制裁。

流言蜂起,原本還願意向他伸出手的人,紛紛因為無端遭受攻擊,受不了壓力而離開,到最後只剩下劍之初仍然留下,卻與他一同被排擠在人群之外,被人唾罵,遭受歧視。

每日到學校,慕容情的置物櫃裡永遠藏著各種汙穢的物品,甚至有人拿使用過的保險套塞在他的抽屜裡。行走在長廊上,也會無預警的被不知從何處砸來的垃圾砸中,亦不時被人自樓上倒下一桶污水,淋得一身狼狽。

學校裡年齡較小的學生,常常故意衝到面前,指著他嬉鬧的大喊:「惡魔之子來了!快走!靠近他就會被撒旦帶走!」然後一哄而散。

不僅是他,連劍之初也遭受波及。

甚至兩人一同行走在校園裡時,不時會有人朝他們扔擲各種物品,更有乾脆快步跑過,一把撞倒慕容情,令他狼狽的仆跌在劍之初的身上,然後是一陣瘋狂的訕笑。

課桌椅、置物櫃、房門、提袋……任何他可以看到的地方,充斥著各種淫穢不堪的言詞,繪聲繪影的用各種不堪的關係形容兩人。

劍之初總是淡淡的說沒有關係,說只要行得端坐得正,沒有不可告人之事,便無須在意。

但是他無法置身事外。

他總是一次次徘徊在滅村的夢裡,或是夢見自己光著雙腳,渾身衣不蔽體的奔跑在滿是火焰的道路之上,不斷掉落到身上的簇簇火焰,都是一雙雙帶著輕鄙與嘲弄的眼睛,追趕燒灼著他,逼迫他在夢裡崩潰的拔腿逃命,卻永遠跑不到黑夜的盡頭。

他在每夜的夢裡一次次被燒得體無完膚,迴盪在夢裡的全是無情而冷血的訕笑與嘲弄,他聲嘶力竭的大吼,想趕走纏附著他不放的傷害,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也試過掙扎,用盡各種方法,激烈的抵抗、佯裝冷漠、費盡唇舌的解釋……都無法改變一切,自身所遭受的災劫,明明不是他的錯,卻成了他莫名的罪,他毫無辯解的機會就被判處極刑,甚至連帶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被強行剝奪,只能眼睜睜看著流言化成一條龐大的鎖鍊,鍊縛著他與親近他的人,一同直沉到冰冷黑暗的水底。

不想承認,但是他卻一次次被迫面對,原來他比自己所能想像的更無能為力的事實。

他一次又一次的輪迴在掩飾過往,而後被發現,然後是無法抗拒的加諸在身上的惡意,使得靠近他的人紛紛遭受不幸,終究承受不了壓力而逃走或是崩潰。

原本的清白之身,在牽連無數人之後,染上了洗不淨的罪,有太多無辜的人因為他而惹上麻煩,全是他無從辯解的罪過,他只能扛負著宿命加諸於一身的罪業,卑微的茍延殘喘。

上天一次次殘酷的奪走了他所擁有的一切,他什麼也不敢奢望,甚至連愛,也不敢想。

「……不只是我的朋友,甚至是我的養父母一家,都因為我,被捲入惡意的傷害。我也想相信不是我的錯,但是事實是一切確實因我而起,我無法推卸責任。靠近我,就只有不幸。我明知自己所背負的一切,是今生都難以擺脫的包袱,卻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就讓你一無所知的同情我……」慕容情自嘲的一笑,「其實我根本不值得同情。」

香獨秀安靜的聆聽著慕容情顫聲細數過往,一直到慕容情的情緒從原本的激動漸趨平緩,才低聲道:「你只是想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保護自己,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心願,又有誰能苛責你?」

慕容情搖了搖頭,「我沒有你想的偉大,我只是很自私的想掩飾自己不堪入目的過往而已。」

「你不想讓人知道過去,只是為了避免再引起風波,是為了保護現在在你身畔的人,哪怕他們並不瞭解你,甚至不在意你。為了保護他人不受傷害,即使寂寞,也不惜一切的趕走所有靠近你的人,」香獨秀撫心嘆了口氣,一臉的感動,「我果然眼光過人,確實沒有看走眼,館主真是個好人。」

「…………你真的明白我在說什麼?」

「其實我不明白,」香獨秀垮下俊容,以指尖輕敲了敲額際,在慕容情蹙緊眉想開口前,驀地給了慕容情一個開朗的笑容,「雖然我無法明白館主將所有的事都攬到身上獨自扛的興趣,但是有一件事,我想館主自己也不明白。」

見香獨秀看向自己,似乎在等他開口,但是完全猜不透香獨秀的想法,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慕容情只好搖了搖頭。

「館主所說的事,都是你十幾歲時的事,是你高中時的記憶,後來就不曾再上演,不是嗎?」

慕容情低聲道:「那是因為我已經受不了了,我的養父母為了平息我引起的家族風波,索性將我送出國念書……那裡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發生過什麼,我不說,當然……」

「但是你回台灣工作也有不少年了,你的對手很多,為何從來沒有人試圖挖掘你的過往,用這段往事攻擊你?」

香獨秀輕聳了下肩,「若是有心查探,這不是查不到的消息。」

不曾想過的問題,令慕容情一時不由得陷入沉思。

「因為他們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可以擊倒你的事。」香獨秀對上慕容情錯愕的眼神,給了慕容情一個無辜的臉,「若不是你親口告訴我,我也不會相信,在法庭上人見人怕,擅長攻擊他人的弱點,總是無所畏懼的慕容律師,原來竟然會害怕這種空穴來風的流言。」

將慕容情怔愣的表情看在眼底,香獨秀忍不住伸出手,以指腹輕摩挲著慕容情微涼的臉頰,「你在潛意識裡永遠一直將自己視為當年那個無能為力的無助少年,但是事實上你早已不是他。如今的你,是讓任何試圖攻擊你的人,在採取行動前,都不得不再三評估,忌憚三分的慕容律師,早已不是那個傷痕累累,想療傷卻無路可走的少年。」

慕容情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我困縛了自己?」

「當年可以輕易傷害你的流言,如今早已不足以畏懼。」香獨秀輕聳了下肩,「我相信以你的專業,你想讓對方為自己的言行付出數百萬的賠償,應該只是一件非常輕易的事。」說著拍了拍胸口,一臉的心有餘悸,「你都不知道你在法庭上時,看起來有多恐怖!」

無言的看著煞有其事的猛拍胸口的香獨秀,想起兩人在雪非煙相遇的第一夜,香獨秀脫口而出的驚呼,以及邊說不怕邊往門邊躲的模樣,慕容情忍不住輕笑出聲。

「但是既然你覺得我如此可怕,為什麼還要靠近我,甚至說想……」想起香獨秀幾同大告白的話,慕容情一時有些難為情,語氣不由得放輕了許多,「保護我。」

香獨秀聽得雙眼一亮,開心的笑道:「那是因為館主實在非常像我的一個久遠而心愛的朋友。」

久遠而心愛的朋友?

看著瞬間雙眼放光,似乎非常眷戀的香獨秀,想像著可能的答案,不知怎的,慕容情驀地覺得心口一悶。

原來香獨秀沒有來由的對他示好,其實是透過他,在凝視另一個人。

能讓香獨秀如此牢記在心,甚至被他反覆逼迫也不肯離去,想必是對香獨秀而言,相當珍視的人。

想起自己還曾經擔心過,香獨秀對他的異常熱情,是否是因為對他有意,慕容情一時覺得異常難堪。

他一直下意識的認定自己的揣想,卻沒想到香獨秀其實根本就不是對他感興趣,而只是將他當做替代品。

明明這應該是他所希望的,但是他卻只覺得說不出的煩悶。

不知慕容情心中的曲折,想起往事,香獨秀緬懷不已,忍不住喟嘆道:「館主真的和牠很相似,無論是舉止,甚至是性格都相似。明明受了傷,明明需要幫助,卻還是不願意讓他人靠近,即使痛楚難忍,還是挺直著背脊,不願意表現出自己的脆弱,甚至因為他人善意的靠近而難抑驚恐的自我傷害……」

「夠了。」越聽越難堪,慕容情臉色一沉,重新戴上武裝自己的面具,「如果你如此想念他,為什麼不去找他?」

香獨秀聞言,難得面露哀愁之色,「不是我不想找牠,但是牠的壽命不似我們。現在就算我回到老家,能見到的……應該也只有牠的孫子吧……」

雖然下意識的抗拒繼續聽香獨秀往下說,卻還是無法控制的將香獨秀的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中,但是卻也因此越聽越糊塗,慕容情忍不住蹙緊黛眉,打斷香獨秀的話,「你到底在說什麼?」

「鳥。」

慕容情一時不太確定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麼,下意識的反問道:「你說的是……我所理解的那個……鳥嗎?」

「唱歌很好聽,長得超級輕巧可愛……」

「你說的是在空中飛的鳥?」

香獨秀給了慕容情一個「內行人」的眼神,連連點頭。

「……………」慕容情沉默了半晌,才猛地回過神爆發,「香獨秀!你竟然將我當成一隻鳥!」

無法明白慕容情為什麼突然瞬間發怒,香獨秀無辜的辯駁:「鳥兒很可愛。」

「你馬上離開我的房內!」

香獨秀莫名其妙的看著氣得臉頰泛紅的慕容情,完全不能理解慕容情的怒氣從何而來,小心翼翼的問道:「館主不喜歡鳥嗎?但是雪非煙內也養了不少隻鳥,我以為館主也很喜歡鳥兒。」

「…………………………」

縱然有滿腹的惱意想發作,但是對著一個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卻也不知該如何發作,慕容情哭笑不得的瞪了香獨秀一眼,直想仰天嘆息。

他一定是氣壞了腦子,才會跟思維異於常人的香獨秀認真計較。

「館主?」

慕容情無奈的輕嘆了口氣,「我累了……」視線不期然滑過香獨秀傷痕累累的手,慕容情本已到口的逐客令頓時打住,心有歉疚的拉起香獨秀的手,「我幫你處理傷口。」

「這點皮肉傷只是小傷,即使不處理,也沒有大礙。但是館主心中的傷,是嚴重的傷口,若是一直迴避,總有一天會化膿腐爛。」

沒有接話,慕容情只是拿出醫藥箱放至桌上,取出了處理傷口的棉花棒與外傷用藥,執起香獨秀的手,小心翼翼的替香獨秀處理著手上的傷口。

「我知道一時半刻間,要館主徹底放下必定很困難,但是凡事總有開始。」

慕容情一面固定著紗布,一面分神低道:「我自有分寸。」

「館主又拒絕別人的好意了。」

慕容情橫了香獨秀一眼,「我不需要,不論是哪種感情,對我而言,都是多餘。」

凝視著雖然話說得決絕,但是卻難掩眸中的落寞之色的慕容情,香獨秀略思忖了下,試探性的問道:「包括……你對劍之初的情感?」

慕容情表情明顯的一僵,沉默了片刻,才沉聲道:「我和他從來就沒有可能。」

「為什麼?如果我沒有猜錯……」琥珀般的眼眸,隱然泛起一陣深沉的精光,「他當年鍾情的人,應該是你。館主心思玲瓏,想必並非不知情。」

慕容情迅速將紗布打了個結,卻沒有抬起頭,依舊低垂著眼眸,木然盯著香獨秀的手,淡淡道:「莫說是回應他人的情感,甚至連愛自己,對我而言,都是不可能。像我這樣的人,如何能夠給他人幸福?」

凝視著神情黯然的慕容情,雖然眼前明明是一個人,但是卻彷彿見到正淌著鮮血,卻用同樣染了血的翅膀,試圖藏起傷口的鳥兒,香獨秀忍著想一把環抱住慕容情的衝動,輕聲道:「為什麼不能愛惜自己?」

「因為不值得。」

「館主認為自己並不重要,所以不值得他人付出情感,但是對我而言,館主卻是很重要的存在。」

慕容情睨了香獨秀一眼,沒好氣的說:「我明白,因為我像那隻鳥。」

凝視著渾然不覺自己反射性脫口的話,洩露了自己的在意的慕容情,香獨秀也不說破,只是輕聲道:「我知道館主一向以痛止痛,但是若同樣能夠轉移痛苦的思緒,何不選擇個讓自己比較愉快的方式?」

等了片刻,沒有聽到下文,慕容情納悶的正想開口,卻冷不防被一把扯得向前仆倒。

無預警的被一把扯入懷,慕容情手忙腳亂的想穩住身,但是正對著他的是香獨秀光裸的胸膛,剛貼上手,旋即心頭一顫,又立刻慌張的抽回手,香獨秀卻攬住了他的腰,略使勁一壓,令慕容情不得不徹底貼附在他的身上。

「香獨秀!」

香獨秀低下頭,湊近慕容情的耳畔,以著幾如吐息的語氣輕道:「館主不是一直希望徹底割除與劍之初的糾葛,讓自己不再被玉辭心輕易擺弄?」

直吹入耳的低語,令本就敏感至極的慕容情忍不住輕顫。聽出了香獨秀沒有直說的暗示,本就因為毫無間隙的緊貼心慌意亂的慕容情,更是瞬間渾身發燙。

遲疑的抬起頭,直對上眼的,是隱隱醞釀著兩簇藏在眸底的火焰,顯得比平日深沉了不少的琥~珀色眼眸,深深蠱惑了慕容情的視線。

理智上想拒絕,但是腦中的字句卻被香獨秀直吹拂在臉上的氣息擾得亂不成章,慕容情微啟唇,勉強想說些什麼,香獨秀卻低頭吻住他的唇,徹底瓦解了他所有的思緒。

沒有心理準備的親密接觸,卻奇異的沒有引起他習慣的抗拒與恐懼,只撩亂了他的心跳與呼吸。

讓香獨秀吻得心神大亂,好不容易覷著香獨秀挪開唇的間隙,慕容情強自組織著字句,「香獨秀……」話尚未說出口,卻旋即被香獨秀落在頸上的吻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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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寬大的浴缸裡,慵懶的微掩眸,視線跟著進進出出的跑來跑去的香獨秀移動,慕容情忍不住微揚唇角,出神的看了半晌,一直到香獨秀打點完所有該準備的物品,才低喚了句,「香獨秀。」

香獨秀回過頭,入眼的是正倚靠著浴缸,略抬手朝他輕招了下手的慕容情。

因為神情慵懶而憑添一股說不出的風情的容顏,令香獨秀沒有多想的依言彎下身,剛湊近慕容情,冷不防一陣泡沫塗臉的攻擊。

「呃?」

抬手抹去一臉的泡沫,入眼的是撐扶在浴缸邊緣,笑得渾身發軟的慕容情。

看著笑得開懷的慕容情,香獨秀亦忍不住揚起唇角。

若是能夠一直讓慕容情如此開懷的笑,他不介意讓慕容情多捉弄幾次。

藉惡作劇消解心裡的困窘,以及激情後驟然相對的不知所措,成功的化解尷尬後,慕容情拍了拍身畔的空位,示意故意垮著俊容,一臉哀怨的香獨秀在身畔坐下,慕容情拿了條毛巾,抬手替香獨秀拭去臉上殘餘的泡沫,好笑的說:「不過是洗個澡,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嗎?」語罷掬起一捧水,瞄了眼飄浮在水上的花瓣,給了香獨秀一個無奈的眼神。

「難得有人作陪,當然得好好準備一番。」香獨秀環抱著慕容情的腰際,狀若漫不經心的輕道:「況且說不定這是我與你唯一一次共浴,更是難能可貴。」

明白香獨秀的意思,慕容情驀地陷入沉默。

生平第一次與人有肌膚之親,卻是個不知道該用什麼關係界定的人。

雖然香獨秀說服他的理由,他並沒有開口反對,但是心裡卻清楚的明白,那根本不是他接受的理由。

沒有拒絕香獨秀的求歡,其實是他被香獨秀的心意迷惑了,讓他忍不住沉淪。

「雖然不想面對事實,但是館主若是只願意與我有一夜的溫存,我亦不能有異議,」香獨秀輕聲道:「畢竟一開始就是我主動提議。」

將香獨秀的落寞之色看在眼底,雖然心裡一再告誡自己不應該再多有牽扯,但是慕容情卻還是忍不住低道:「我沒有利用你的意思。」

香獨秀聽得雙眼驀地發亮,「所以……」

被香獨秀盯得頭皮發麻,總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話已經說出口,又不好反悔,慕容情掙扎了下,才不太自在的低道:「若只是你尚在雪非煙的這幾天……我無所謂。」

凝視著說完話後,便轉過頭,佯作淡然自若的整理著長髮的慕容情,香獨秀悄然藏起唇畔的笑,「情……」

慕容情聽得微微一僵,沒有回答。

香獨秀小心翼翼的問道:「館主討厭我這樣叫你嗎?」

本想說「是」,但是看著一臉期盼的香獨秀,理智瞬間幾乎滅頂,慕容情掙扎了片刻,最後還是再次讓步,「若是沒有其他人在……」

以退為進再次順利成功。

怕被慕容情察覺自己的心思,香獨秀不敢笑得太燦爛,只是低頭湊上前,冷不防在慕容情的臉頰上輕吻了一記。

沒有心理準備的被偷吻,慕容情先是一怔,回過神後,見香獨秀笑得一臉燦爛,慕容情無奈的橫了香獨秀一眼,兀自低下頭繼續整理長髮。

香獨秀湊近慕容情的耳畔,以著近乎呢喃的語氣,再次喚道:「情。」同時輕撫著慕容情敏感至極的腰際。

慕容情無法自制的一顫,刷紅了臉猛地回過頭,幾乎撞中香獨秀的鼻子,見香獨秀火速往後退,先是一怔,旋即忍不住低笑出聲。

在一旁凝視著慕容情笑了片刻,待慕容情止住笑後,香獨秀才再次傾身湊上前,低頭貼上慕容情的額際,輕吻了下慕容情的鼻尖。

沒有迴避的任香獨秀極度親暱的以鼻尖輕蹭著他的鼻尖,慕容情在香獨秀的眼眸裡,看見了,久違的,自己含著淺笑的倒影。
[ 此贴被jill在2011-12-10 15:1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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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11-12-10 15:01 | 3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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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這是雪非煙開業迄今,氣氛最詭異的一個清晨。

大廳裡,站在盛裝著新年應景的杏樹枝的大花瓶前的服務生,已第六次拿著早就幾乎擰不出半點水的抹布,擦過花瓶上綻放得正美的牡丹,一向聒噪愛攀談的酈大娘,大張著鳥嘴,難得毫無聲響,站在櫃台後的富長貴亦是一臉的震驚,即使服務鈴的燈一閃一閃的交替變換,也無法拉回他的絲毫注意力。

身為異象的肇事者,慕容情對於身畔的人的震驚渾然無覺,依舊手持逗鳥棒,對著今日難得傻愣愣的緊緊相貼,站在木棍上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兩隻小白文鳥,兀自出神。

笑了……又笑了……

一大早就看到老闆笑這麼多次,會不會遭天譴?

今年的好運不會在年初四就用光吧?不──!這真是太殘忍了!老天爺不能這樣對我!

老闆今天臉抽筋了嗎?要不要打電話叫救護車?

我昨天晚上真的沒有喝很多,只是不小心多喝了一杯,現在應該醒了。但是……我真的醒了嗎?

富叔,老闆有其他的雙胞胎兄弟嗎?

今天是年初四,還是七月一日?

大廳裡一座座石化的人像,每個人的心思霓虹燈閃爍般變換,但是誰也沒有勇氣上前確認。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慕容情依舊出神,服務生們與富長貴也還各自陷在驚恐、不安、懷疑、茫然等各種情緒的迴圈裡轉不出來,明明充斥著人的大廳,詭譎的死寂,像是一座蠟像館。

香獨秀快步走進大廳,沒有心理準備的闖進了雪非煙蠟像館。

一向只有他逗笑別人,很少有機會被他人逗得捧腹大笑的人,頭一次有忍不住想放聲大笑的衝動。

發現異狀後,立刻煞住步伐,站在大門口好好欣賞大廳內每個人變來變去的臉色,等到他們充份提供了他娛樂後,香獨秀才終於良心發現的走進大廳,拯救一群年初就有血壓爆表危機的人們。

「館主!」

慕容情聞聲回眸,瞥見不知何時走近身畔的香獨秀,先是下意識的想回答,卻在啟唇之際猛地打住,白瓷般的肌膚緩緩滲透一層淡淡的薄紅,漸漸暈向耳根。

努力忽視臉頰上的熱度,慕容情強作若無其事的淡淡道:「早。」

雖然一向不太在意他人的目光,但是一下子被這麼多人熱情至極的用眼神攻擊,就算是神經再粗的人也覺得有些無法消受。

香獨秀握住慕容情的手,笑道:「我有些事想找館主商量,這裡人多不方便,我們到二樓去吧!」語罷牽著慕容情快步走向樓梯口。

一直到兩個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樓梯間,大廳裡的眾人才恍若夢醒的回過神。

大廳內一片死寂。

半晌,終於有一個服務生鼓起勇氣開口。

「富叔,老闆剛剛是……被牽著走了嗎?」

大廳裡再度陷入幾秒鐘的死寂,於是這個問題被很快的略過。

「老闆好像臉紅了。」有一個服務生用恍如夢囈的聲音低喃。

這次大廳裡的氣氛更沉重了,陷入死寂的時間更久了些。

顯然沒有人敢證實這句話。

「大家快各做各的去吧!」富長貴拍了拍手,用了一句明智的話解決這個匪夷所思的情況。

酈大娘清了清嗓子,神氣的一甩頭,搖晃著身子,大聲唱了起來:「春風它吻上了我的臉,告訴我現在是春天,誰說是春眠不覺曉,只有那偷懶人兒才高眠……」


***

一時恍神,沒有抗拒的任香獨秀牽著他上了樓,一直到香獨秀關上會議室的門,慕容情才猛然回過神。

回過神,首先入眼的是香獨秀近在咫尺的眼眸。

慕容情怔了下,好不容易回溫的臉頰再次急速升溫。

一早習慣性的在六點多醒來後,雖然明明還是頗為疲倦,慕容情卻一刻也不想在床上多待的匆匆起身,儘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音梳洗,然後悄悄離開房內。

雖然昨晚兩人發生肌膚之親後,慕容情表現得還算坦然的面對香獨秀,兩人共浴時,也表現得毫不忸怩的模樣,但是一覺睡醒後,睜開眼,看見睡在枕畔,未著寸縷的香獨秀,昨晚出走的理智歸位後,困窘瞬間襲上。

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要跟昨夜發生過親密關係的香獨秀,來個一大清早的裸裎相見,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和香獨秀若無其事的閒聊,慕容情便決定趁著香獨秀未睡醒之際,匆匆著裝,然後……做了他這輩子回想都會恥笑自己的事,簡直可以用落荒而逃形容的方式,火速離開房內。

「情。」

耳畔輕如軟羽的呢喃,直吹拂在耳上的溫熱吐息,繾綣的語氣,令慕容情不由得微微一顫,不太自在的低道:「別這樣叫我。」

「但是現在四下無人,館主昨夜答應我,可以在沒有旁人時改口。」香獨秀一臉的無辜。

對不起,他錯了。

可以食言嗎?

忍住捂臉呻吟的衝動,慕容情停頓了兩秒,決定暫時略過這件事,強自板著臉,「你有什麼話想說,快說吧!」

香獨秀輕聲道:「你後悔了嗎?」

不知香獨秀到底在問哪件事,慕容情莫名其妙的反問:「什麼事?」

「我很希望清早睜開眼時,就能夠看到你睡在我的身畔。」香獨秀垂下眼眸,幽幽一嘆,「如果館主不願意,我不會強求……」越說頭越低,萬分委屈,「雖然這是我的一廂情願,雖然我真的其實沒有非常非常的難過,只是覺得有點淡淡的哀傷……」

「………………」

「雖然館主願意陪我一夜,我已經覺得非常美好了……」

慕容情猛地伸手捂住香獨秀的嘴,下意識的左右看了一眼,確定左右無人才鬆了口氣。

「放心,會議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保證不會有人聽牆角。」香獨秀拍了拍慕容情的肩頭,好心的安慰他,「館主要對自己的房子的品質有信心,慕容情監工,保證完美。」

慕容情沒好氣的回道:「真是多謝你的大力肯定了。」

香獨秀給了慕容情一個不用客氣的眼神,旋即又跳回原本的話題,「館主還沒有回答我。」

語罷一臉期盼的盯著慕容情瞧。

理智的警鐘在耳畔大響,一再地提醒自己這是香獨秀以退為進的陷阱,但是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掙扎了片刻,慕容情決定以轉移話題來結束問題,「你找我不應該只是為了這件事吧?」

「但是我覺得這個問題對我而言比較重要。」

轉移話題失敗。

慕容情沉默了兩秒,決定還擊,「你醒得太晚,我不能睡到那個時候才起身。」

香獨秀一臉從容就義的神情,毅然道:「我這個人一向大方,真的不介意館主叫醒我。」

「……………」

慕容情不死心的換個方式繼續掙扎,「我不覺得有吵醒你的必要。」

「我就知道館主捨不得我。」香獨秀一臉的感動。

「…………………」

「叫醒你……要做什麼?」最後的垂死掙扎。

「可以做的事多得很,」香獨秀一臉的認真,「不管是早安吻,或是清晨閒談,甚至就算館主想來個一大早的運動,香獨秀絕對奉陪到底。」

「香獨秀!誰……誰……有興趣和你清早就……」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現昨夜的情景,頓時炸紅了臉,舌頭打結到說不下去的慕容情。

「早起跑步有益身心健康,館主不喜歡嗎?」香獨秀自顧自的說完後,卻沒有聽到慕容情接話,納悶的定睛一瞧,捕捉到慕容情臉上來不及褪去的紅暈,轉了下眼眸,忍著笑道:「館主對什麼有興趣,香獨秀願聞其詳。」

「………………………………」

「館主不回答,是打算交給我決定嗎?」雙眼頓時閃亮不已。

知道香獨秀臉皮厚度異於常人,深恐他吐出什麼太驚人的要求,慕容情情急之下脫口道:「我可以陪你聊幾句,但是不能耽擱太久。」

達成目的。

看著渾然不覺自己不知不覺的被牽走思緒,沒有意識到此舉根本是答應了每晚睡在香獨秀身畔的慕容情,香獨秀忍住笑,一臉的認真,「我保證不會佔用館主太久的時間。」

慕容情的回答,是無奈的橫了香獨秀一眼。

既然已達成了目標,香獨秀亦不再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打繞,旋即跳向下一個問題,「有一件事,我需要徵詢館主的同意。」

見香獨秀突然一整神色,料想應是重要之事,慕容情沉聲道:「直說吧。」

「我想借用你的名義發一篇新聞稿。」

慕容情沒有吭聲,只是看了香獨秀一眼,示意他繼續說。

「魔王子雖然已經回到台灣,而且我也有十成的把握他絕對會再次前來雪非煙,繼續他的遊戲。雖然人生有很多事因為風險才有趣,但是你的安危對我而言是至關重大,不容玩笑之事,所以我希望能夠確實掌握他的行蹤。」

香獨秀誓言保護他到底的大告白,經過昨夜的肌膚之親後,令本就難以招架的慕容情更是完全不知所措,雖然理智上仍然排斥讓他人捲進自己的復仇之事,但是卻又怕開了口,不知該如何應對香獨秀的告白,只好繼續沉默。

既然慕容情沒有開口反對,香獨秀便繼續往下說,「我想請館主發佈新聞稿,初六時在雪非煙舉辦開春的表演,主秀的擔綱者指定魔王子。」

「依照他的名氣,想邀請他表演,必定得在半年甚至一年前就提出,他的經紀人不可能接下突然插入的工作。」

「我們不需要徵詢他的經紀人同意,只要魔王子同意就夠了。」

慕容情不由得失笑,「他沒有替雪非煙打廣告的理由。」

香獨秀笑得一臉的篤定自信,「我保證,他一定會答應。」

慕容情略蹙黛眉,正想追問,香獨秀卻搶先一步問道:「你願意配合我的要求嗎?」

「你尚未說清楚要如何做。」

「我知道你一向拒絕讓他人插手你的私事,這是你的堅持,但是我無法接受坐視不管的要求,是我的堅持。若是你不願意改變心意,我不會勉強你,但是請恕我不能坦白以告,因為我不願意讓我的計畫,在排除我的前提下執行。」

慕容情沒有回答,只是兀自衡量著接受香獨秀的計畫或是不接受,兩種可能發展的利弊。

雖然尚在考慮利弊,比起想都沒想的拒絕,也算是前進了一大步。

將慕容情思忖著神情看在眼底,香獨秀笑意隱隱入眼,決定幫慕容情一把,替他解決遲疑。

「若是他再次偷偷潛進雪非煙,並且犯案,雪非煙的生意必定一落千丈。富長貴的年紀已不小,中年失業就算能找到下一個工作,也需要一段時間,他的孩子正是需要錢的年齡,我知道館主雖然看起來性子清冷,其實是個好人,應該不會忍心讓雪非煙的員工,為了生計而發愁。」

無路可退,慕容情不甘願的瞪了香獨秀一眼,「我答應你。說吧。」

香獨秀湊上前,低頭迅速在慕容情的臉頰上一吻,才笑容燦燦的簡述了下自己的計畫。

仔細的聆聽香獨秀的計畫,並對於心有疑慮的環節一一確認,確定不會讓香獨秀與雪非煙內的其他人,因為他而涉險後,慕容情才徹底放下心。

香獨秀一臉認真的說:「重要的事辦完了,接下來該解決生理問題。」

「餓了?」

香獨秀一臉哀怨的點了點頭,而後給了慕容情一個「內行人」的讚美眼神。

慕容情好笑的說:「走吧。」

習慣成自然的朝香獨秀伸出手,卻冷不防被拉進懷。

輕環抱著慕容情的腰際,低下頭,直對上慕容情的眼眸,輕聲喚道:「情。」

會議室內的空調,瞬間失去存在感。

清楚的聽見自己失控的心跳重重撞上耳膜的聲響,理智想拒絕,但是卻無法控制的傾斜,慕容情掙扎了下,仍是閉上眼。

得到默許,香獨秀先是以唇瓣輕摩挲著慕容情的唇,反覆輕吻卻不再更進一步,待慕容情啟唇回應後,才改為熱切的深吻。

慕容情環抱住香獨秀的頸項,近乎著迷的迎向香獨秀熱情的吻,理智全然失去了作用,隔著衣衫游移在背上的輕撫,燃起了心底長久壓抑的欲望,慕容情下意識的貼向香獨秀,以尋求更多的撫慰。

解開腰帶,挑開慕容情的衣襟,以掌心摩挲著慕容情的背脊,順著纖秀的骨節一吋吋的輕揉描畫,一吋吋的卸去慕容情高築在心底的防衛。

低頭靠著香獨秀的頸項,慕容情閉上眼,感受著背上香獨秀輕柔的撫觸,不帶情慾的摩挲,自溫柔的輕撫傳遞來的,無聲卻勝過許多言語的撫慰,令慕容情不由得徹底放鬆了精神,以著不曾想過的姿態,柔軟的趴伏在香獨秀的懷裡,倚靠著輕擁著他的香獨秀。

自從滅村之後,十餘年來,始終強逼著自己緊繃精神,無時無刻活在高度自我要求與達不到期許時強烈自我苛責的反覆輪迴裡,燒灼得沒有一刻安寧的心神,徹底的止了躁動的火焰。
以指尖打散慕容情梳整的長髮,著迷的看著黛青色的長髮披洩而下,滑過雪白肩背的旖旎風情,香獨秀低聲喃道:「曾經我也有一個朋友,像你一般,如此靠近我的心口……」

慕容情微揚唇角,「鳥?」

「牠是我唯一的知己,」香獨秀溫聲道:「在我失去熟悉的親人,又突然到了語言不同的異鄉,為了能夠活下去,為了不再度失去家,整天拚命的笑著,什麼都不能去想,只能努力扮演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誰也不知道我的喜怒哀樂時,只有牠,能夠敏銳的感受到我的心情變化。在我寂寞時,牠總是窩在我的肩頭,摩挲著我的臉頰;傷心時,牠比我更傷心。甚至一開始奶奶因為怕牠身上可能有傳染病,將牠趕出屋內,在下著大雨的夜裡,牠還是停駐在窗外,不放棄的歌唱。」

慕容情下意識的收緊手臂,緊抱著語氣平淡的細訴過往的香獨秀。

「是牠教會了我樂觀的堅持到底,也是牠陪我渡過最寂寞的那段時光。」香獨秀語氣堅定的低道:「所以我希望將牠帶給我的溫暖,帶給你。」

為了緩解氣氛,慕容情故意語帶玩笑的問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當我的鳥知己?」

「我的朋友都說我很像孔雀。」對於被比喻為長得美麗的鳥這件事,香獨秀非常的開心。

總覺得別有含意。

慕容情不動聲色的問道:「是哪些朋友?」

香獨秀笑容燦燦的細數法院裡的同事們的名字,很多時候心思細膩得近乎纖毫能辨,但是某方面神經卻也異於常人的粗的人,渾然不覺他正在將一船損友全部推下火坑。

暗自記住了香獨秀說出的人名,沒有察覺一向儘可能避免插手他人之私事,以減少與他人的糾纏的自己,正不自覺計算著想插手香獨秀的私事。慕容情不著痕跡的向香獨秀確認過所有聽取的人名無誤後,便挪了下姿勢,放鬆精神,枕著香獨秀的頸畔,閉上眼。

感受到慕容情徹底放鬆的主動貼近,香獨秀低頭輕吻了下慕容情的耳畔,閉上眼,安靜的品味著緊靠著心口的久違溫暖,帶給他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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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偌大的飯店房間裡,新聞台主播一字一句清楚的朗誦著新聞稿,字句有力的敲擲在冰冷的牆上,投射的迴響砸碎了一室的所有表情。

經紀人不知所措的覷著面無表情的盯著電視機的凝淵,赤睛則兀自坐在不遠處的椅上,雖然臉上依舊是一慣的毫無表情,但是卻比平日更緊繃了些,其他的隨行人員更是連喘氣的聲音都不敢發出,驚恐的貼牆而站。

「知名民宿雪非煙負責人慕容情於今日向本台提供獨家新聞,慕容情表示雪非煙將在年初六舉辦一場盛大的時尚秀,由龍煙菀發表早春的最新款服飾,並且請來國際知名的混血名模魔王子擔任壓軸演出。今天下午三點開始,開放購票,只有一千個名額,售完為止,有意前往參與這場年初的時尚派對的民眾,敬請把握時間。」

雖然已切入下一條重點新聞,但是凝淵仍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電視機,全然揣測不出心思。對於他喜怒難測的性子很有體會的經紀人,只好朝赤睛頻使眼色求救。

赤睛語氣漠然的問道:「去嗎?」

「既然他都發來挑戰帖,」凝淵抿唇一笑,「不去就太失禮了,我這個人一向最注重禮貌了。」

經紀人畏怯的吞吐道:「但是原本安排的工作……」

「怎樣善後,不是我的工作。」凝淵掀唇嗤笑,「你,愚昧了。」

「如果你想去,就該做好心理準備,有了除夕夜之事,慕容情必定已設下萬全的陷阱等著你上勾。」

凝淵轉頭看向赤睛,修長的細眸隱隱閃爍著興奮的紅光,「哦,赤睛,你這是為我擔心了嗎?」

「我一向盡責,只是做我該為之事。」

知道凝淵決定去做的事便毫無轉圜餘地,經紀人朝一旁的工作人員使了個眼神,示意眾人快趁著凝淵的注意力在赤睛身上時一起離開,免遭池魚之殃。

待房內的人全部離開後,赤睛亦站起身,打算離開房內,卻被用力握住手,回眸,直逼入眼的是一雙被興奮燃起的火焰燃燒得赤紅的眼眸,赤睛已習慣成麻木的任凝淵壓著他緊貼至牆上。

漠然聽著衣衫撕扯的聲音傳入耳畔,彷彿與自己毫無關係,赤睛越過正低頭啃咬著他的頸項的凝淵,眼神空洞的望著牆上握著小豎琴,背後的雙翼欣然開展,笑得一臉天真無憂的天使畫像,莫名的覺得有些諷刺。

吻了半晌都沒有得到半點回應,因為索然無味而本已打算放棄,不意瞥見赤睛的視線,凝淵噙著惡意的淺笑,「想念你的過往了?」

「既然是過往,就沒有必要記住……!」脆弱處一瞬間貫穿而入的痛楚,令赤睛不由得渾身一顫。

難得見到赤睛出現別的表情,卻旋即消失無蹤,短暫的愉悅眨眼消逝,凝淵發洩鬱悶的用力挺進,一面低道:「如果你有所回應,也許可以讓我考慮放過你。赤睛,難道你不想走嗎?」

「你的話可以相信,這個世間便真的沒有天理了。」赤睛冷漠的回答,而後閉上嘴,徹底阻絕毫無意義的談話。

心是冷的,凍得知覺都麻木了,摩挲在體內的火燙,燃不起半點溫暖。

沒有抵抗的任隨擺弄,一如沒有靈魂的人偶。

耳畔的嘈雜聲在恍惚間遠去,空洞的眼眸裡始終毫無波瀾,一直到壓制在身上的人停下動作,帶著滿腹的鬱氣摔門進了浴室,赤睛才回過神,隨意整理了下一身的凌亂,沒有心思特別掩藏自己的狼狽,拖曳著腿際蜿蜒流淌而下的鮮血,在雪白的磁磚上綻開一個又一個迅速枯紅的印子,隱沒在房門外。


***

接到服務生送來的時尚秀邀請函後,劍之初便四處尋找慕容情。

一連問了數個服務生,都看到一張欲言又止的臉,劍之初倍感納悶,但是想追問,服務生們卻忙不迭的搖著手跑了。

帶著滿腹疑惑前往慕容情所在的茶樓,剛走進茶樓,入眼的是正站在清空椅子後,顯得份外寬敞的茶樓廣場裡搭起的臨時伸展台旁,手持施工圖的慕容情,以及幾乎是緊貼在他的身畔的香獨秀。

「……把前後門的出口各自封死幾個,減少出入口,應該可以比較有效的掌控人群進出的動線。」

「也許可以再加上負責引導的人員?」香獨秀以指尖在施工圖上比畫著,低聲道:「這邊有七支監視器,如果走這條路比較沒有監視死角。哪條路最難走,就讓魔王子走,反正他愛挑戰……」

被香獨秀表情十足的敘述逗樂,慕容情忍不住悶笑了聲。

如果說昨日晚餐時慕容情與香獨秀的一吻,尚有幾分作戲的造作,眼前的情景,要用演戲來說服自己,倒反而像是造作了。

看著一向與人保持距離的慕容情,自然的微傾身湊近香獨秀,藉以聽清楚香獨秀的低語,甚至在香獨秀不知說了什麼逗得他忍不住大笑,笑得乏力時,非常親暱的倚靠著攬著他的腰際,以撐住他的香獨秀。

不管怎樣看,眼前的慕容情都是一個深陷情網的人。

全然陌生的慕容情。

都快忘了,曾經他也想像過,能有一日,融化慕容情凝結在心的寒冰,看見慕容情真心的大笑,沒有掙扎的接受他的關心,甚至是如此親暱的靠近他……

這些他努力了三年都辦不到的事,香獨秀卻輕易的達成。

為慕容情的開懷而感到欣慰,卻也無法克制心底的落寞。

或許是意識到,今後兩人的距離,比起過去,只會越來越遠。

想起昔年的情景,劍之初不由得在心底暗嘆了口氣。

曾經,對於慕容情的過度關心,甚至已超出朋友界線的感情,牴觸了他的信仰,讓他倍覺痛苦。意外發現了不知何時變調的情感,自察覺之前,慾望已在心底扎了根,它蔓延穿透了整顆心臟,吸取他全部的血液,一吋吋吞噬他的思維,察覺之後,慾望更是肆無忌憚的擴張。

心底無法壓抑的慾望,像是一頭掙扎嘶吼著想脫出箝制的野獸,甚至在一次同床共枕時,他幾乎壓抑不住慾望想對著正熟睡在床的另一側的慕容情伸出手,想著緊抱著慕容情,做盡不知何時侵襲了他的夢的各種旖旎妄想,這令他感到恐懼,於是他不顧一切的想逃離。

所以他選擇了遙遠的法國,想著遠遠的離開慕容情,離開失控的情況。

隔著千里,只倚靠網路視訊的聯繫,可以提醒他不可以逾越的距離。

即使面對著螢幕上的容顏,聽見慕容情的聲音,仍是無法抑止的讓他浮想聯翩,但是至少他不會在一時失控下對慕容情做出什麼逾越之舉,只需要與自己的慾望拉扯。

這讓他感到安心。

但是他卻仍甩脫不去慾望的侵襲,無法控制的對著看不到他的舉止的慕容情,藉著佔據腦海的想像,宣洩幾乎要逼瘋他的慾望。

直到他遇見了玉辭心,藉由瘋狂的投入一段感情,以遺忘不應該有的悸動。

再相見時,曾經將他折磨的幾要崩潰的慾望已止了燒灼的火焰,只剩下淡淡的惆悵。

雖然心知不可,也知道自己並不是那個應該與慕容情牽手一生的人,但是他想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段青澀歲月的悸動,單純而天真,不顧一切的相信自己有能力,不顧一切的想著守護一個人的心情,那是走過那段年歲後,就再也無法重新拾回的美好。

昔年總是孤身一人,抗拒著他人走進自己的世界,恍如秋末殘菊一般的少年,已悄然隱沒在時光的洪流裡。

雖然不知道慕容情刻意將凝淵引到雪非煙的用意為何,但是既然有香獨秀相助,並非如同過去一般孤身奮鬥,也無須太過擔心了。

劍之初打消了開口叫喚的念頭,低頭微微一笑,平復心底一瞬間偶然激盪的細小波紋,悄然往回走。

走出茶樓,不意見到正往茶樓而走的玉辭心。

「辭心。」

玉辭心停下腳步,面無表情,語氣冷淡的說:「有什麼話快說。」

「如果妳來此是想找慕容,說服他不要再為了我的事與妳做對,我可以代替他回答妳,妳無須再擔心了,因為我已經決定結束與他的委託關係,另外找人擔任我的辯護律師。」

「哦?」玉辭心揚了下雙眉,「你的言下之意……是你放棄了?」

「我不希望我們的兒子長大之後,看到他們的父母互相傷害的記錄。」劍之初沉聲道:「妳所有的要求我都可以接受,只希望妳撤銷妳一手主導的案子訴訟,我會答應與妳離婚,即使沒有任何威脅。」

玉辭心沉默了兩秒,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淡淡道:「我會請我的律師明日到此一趟。若是你確實不再糾纏於我,我可以撤銷訴訟,讓你保有尊嚴的離開,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一點夫妻恩情。」

從玉辭心冷漠的臉上,看到了自己徹底的絕望,劍之初勉強一笑,朝玉辭心伸出手,「多謝妳這些年為我所做的一切。」

玉辭心沒有伸出手回握住劍之初的手,只是轉過身,背對著劍之初,依舊平淡的嗓子冷冷響起,「我和你今後再無任何瓜葛,這些惺惺作態的禮儀都可以免了,我不需要。」語罷挺直著背脊,維持一慣的優雅,不疾不徐的從容離去。

目送玉辭心消失在小徑的盡頭,劍之初不由得黯然嘆了口氣。

曾經因為偶然看到他在社團留言板上一句無心的隨口玩笑,不顧自己的身份,冒著危險,不惜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學校宿舍,駕著車子,在大半夜花了一個小時左右,只是想出現在他的房門口,給他送來一碗白飯,以緩解他的思鄉之情的女子;曾經總是含著笑,散放著長髮,穿著一襲長過膝下的雪紡洋裝,抱著琵琶,一面哼唱著一面彈撥著應和的女子,曾經的溫柔與為了感情而不顧一切的天真,不知何時,悄然消失了蹤影。

只剩下挽起長髮,穿著拘束的套裝,戴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用強勢的手腕,劃開親近之人的女強人。

剛強而銳利,令人無從親近。

雖然料想玉辭心必是有所原因,才不得不強硬的趕走所有親人,但是他卻無法得知理由,也不想探究理由。

無論是為了什麼理由,都不該如此傷害自己的親人,同時也傷害自己。

一直不肯放手,便是試圖說服玉辭心理解他的堅持,但是玉辭心卻始終無法接受。

或許暫時的分離,對此刻的他們而言,是不得不行的必要。

他始終相信上天的所有安排都有祂的深意,只是理解需要一點時間,甚至還包括一些空間。

但願玉辭心總有一天能夠明白他的用心。


***

拖著鮮血回到自己的房中,隨意的梳洗了下,便昏昏沉沉的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清醒,是因為渾身發燙造成的不適。

看來是他小覷了凝淵對他造成的傷害。

強打起精神著整衣裝,推門走出,廊上只剩下一名保鑣,應是凝淵外出了。

拒絕了保鑣想隨行的提議,簡短交代自己的行程,避免凝淵突然回來找不到人時遷怒他人,赤睛便一路昏昏沉沉的往距離飯店步行約莫兩分鐘的藥局而去。

進了藥局,很快地買了消炎藥,付了錢,剛走出大門,自停放在藥局門前的車子玻璃折射,清楚的看見了埋伏在各個路口的殺手,令赤睛心中一凜。

只是想到藥局買個消炎藥,卻沒想到遇上了麻煩。

是他太小覷了凝淵惹麻煩的能力。

傷口發炎引起的高溫,以及奔跑間扯開的傷口,鮮血迅速染紅了一向潔白無瑕的白衣,與急速流逝的體力一起頭也不回的遠走。

拐進一個暗巷,猛然襲上的暈眩,赤睛一個搖晃,再也撐不住的坐倒在地,強撐著最後一點神智,扯過身畔半身高的大膠膠桶,打翻的穢物淋了一身,難以忍受卻也成功的隱藏自己。

終於可以放心的徹底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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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11-12-10 15:30 | 3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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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昏迷中,隱隱約約聽到枕畔傳來細碎的交談,似乎響起了短暫的玻璃打碎的聲音,以及聽得出聲音裡的滄桑的女聲響起,帶著無奈的輕聲斥責。

眼前的黑暗恍然間透進了些許的光線,而後光線漸漸暈開,照亮了眼前。

「赤睛。」

他看見自己伸出細瘦的雙臂,一面咯咯笑著一面快步往前跑,視線裡出現了女人曳地的長裙,然後他一股腦的撲跌進柔軟得像是雲絮一般的裙褶裡。

「赤睛。」女人的低喚再度響起,帶著寵溺的無奈,「又跑太快了,跌得疼不疼?」女人伸出的手臂幾乎比一身全白的衣衫更為雪白,針扎過後的青紫痕跡,在細瘦的手臂上怵目驚心。

雖然女人的手看起來似乎輕輕一折就會斷,但是仍是穩穩的橫過他的脅下,以著過度使力而微微發顫的手臂,奮力將他撐起,抱到了膝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瓜子臉,因為久病而清瘦的臉上,寶石般的大眼顯得份外的明顯,女人微微笑著,低聲催促:「赤睛,叫舅舅。」

他回過頭,入眼的是一個光頭,臉上橫佈著數條已褪了顏色卻仍然令人無法漠視的疤痕,神情嚴厲的男子,男子的腿邊站著一個被父親用力抓住,不得離開,但是卻一刻閒不住的正在用力拉扯著自己的髮辮的男孩。

「舅舅。」他聽見自己明顯帶著稚氣的聲音怯生生的響起。

女人欣慰的一笑,「表哥,我去了以後,這孩子就麻煩你照顧了。」

男子略扯了下緊抿的唇,似乎有些悲傷,低聲道:「妳的病還未到最壞的時候。」

「但是我知道最多……也只剩三個月。」女人低下眼眸,輕拍了拍坐在膝上的孩子,「所以我希望赤睛能先跟著你回去,讓他熟悉一下陌生的環境。」

男子沉默了下,把身畔躁動不已的男孩一把推了出去,「凝淵,去跟表弟打個招呼。」

凝淵停下扯動髮辮的手,抬頭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而後看向正瞠著雙眼打量他的赤睛,輕嗤了聲無聲的笑,走上前,朝赤睛伸出手,「親愛的表弟,我是凝淵。」語罷拉起赤睛的手,在手背上一吻。

「我是赤睛。」

男子淡淡道:「凝淵,我有些話要和你姨母聊,你先帶赤睛去隔壁玩。」

「是,父親。」

不知所措的跟著緊抓著他的凝淵往前走,房門關上的一瞬間,方才還勉強裝著一副乖巧模樣的男孩,瞬間變了臉色。

凝淵一把甩開赤睛的手,揚高下巴,冷笑道:「又來了一個,你們都是一個樣子,懦弱而無用,只能無恥的倚靠著別人活下去。」

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凝淵,為什麼才剛認識的表哥卻如此討厭自己,赤睛有半晌只是怔怔的盯著凝淵,一陣無措。

「接下來你就要到我家生活了,我警告你,最好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凝淵揚起一抹殘酷的冷笑,「你不過是一隻沒人要的喪家犬而已。」

才不過六歲左右的孩子,沒什麼太過複雜的心思與判斷力,聽到「沒人要」三個字,想起這兩年因為母親病重而輾轉流浪在不同親戚家的記憶,赤睛眼眶一紅,大顆小顆的眼淚撲簌簌的滾下。

凝淵一改方才的神情,突然湊上前伸手拍了拍赤睛的頭,一臉的憐憫,「哦,可憐的,想必被人踢來踢去的日子一定讓你非常痛苦。沒有關係,你只要好好聽我的話,我保證,你就不能再離開了。」

赤睛似懂非懂的看著凝淵,仍搞不清楚剛認識的表哥在說些什麼,凝淵已一把抓起他的手,「走了,赤睛,今天的遊戲是騎馬打仗!」語罷指著廊上不遠處一臉驚恐的保鑣們,笑得天真無邪的說:「我難得如此慷慨,由你做主,選一個遊戲的對象吧!」

當時對於凝淵毫不瞭解的他,沒有多想的依言選了一個人,而後看著那個人被凝淵用盡各種手段折磨得幾乎崩潰,令旁觀的赤睛嚇得全然不知所措。

在咒世主結束談話發現外面被鬧得天翻地覆而大發雷霆之際,凝淵湊了過來,輕聲低道:「赤睛,你也是共犯哦。你和我一樣,都是個壞孩子。」

即使想抗拒凝淵的話對他的影響,但是他卻仍是被「共犯」的罪惡感牢牢捕獲,失去了指責凝淵犯行的立場。無法攔阻,甚至是一旦察覺他心有不忍,凝淵便加倍的折磨令他動了惻隱之心的對象,雖然心知錯不在自己,但是他卻無法不感到自責。相同的事件一再的輪迴,在無法脫出的迴圈裡,他一點一滴的捨棄了所有的感情,只剩下麻木與空洞,冷漠的面對身畔發生的一切。

「赤睛……」

耳畔突然響起的低喚,令赤睛驀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正瞠大雙目盯著他的少女。

「果然是!」

莫名其妙的看著少女一瞬間綻開燦笑的臉,還在想,少女很快的衝向桌前端了杯牛奶,又撲回床沿,興奮的直湊到他的面前,燦爛得彷彿要溢出視線的開朗笑容,令赤睛下意識的想往後躲,「赤睛,不記得我了嗎?」

「妳……」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下,努力搜索著腦海裡的記憶,卻全然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眼前的人,赤睛只好一臉歉然的搖了搖頭。

「我是飛鷺!」

飛鷺?

好像有點印象……

「你的記性很差耶!」

少女不滿的抬手輕敲了他的額際一下,根本不具殺傷力的攻擊,卻令赤睛怔了下,腦海中電光火石的閃過遙遠的記憶,已很久沒有明顯表情的人驀地瞪眼,「是妳!」

看著眼前趴在床沿,一臉興奮的搖晃著雙腿,雖然身形已經不是小孩子的模樣,但是舉止間還是明顯可見稚氣的少女,彷彿又見到十三年前拿著小包袱,氣鼓鼓的說要離家出走的小女孩,赤睛微扯了下唇,「妳長大了。」

飛鷺皺了皺鼻子,故意模仿赤睛滄桑的語氣,「你老了。」

「妳……到了新的養父母家之後好嗎?」

「糟死了。」飛鷺翻了個白眼,驀地一變臉,佯作一臉不滿地指著赤睛,「你這個說謊的騙子!大人騙小孩這樣對嗎?說什麼我要是乖乖跟著社工阿姨走,你就會在新家等我,結果根本就不在那裡!」

不知道該怎樣向飛鷺解釋,赤睛一時語塞。

當初因為忍受不了凝淵的精神折磨,所以趁著凝淵參加畢業旅行南下時偷偷離家出走,想趁機徹底擺脫凝淵,沒料到凝淵早就料想他會逃跑,命人暗中監視他,一結束旅行,就立刻要求緊跟著赤睛的人,向赤睛送去訊息。

『玩夠了嗎?再不回家的話,那我就會很傷心,如果我很傷心,我實在沒有把握自己會對你身邊的人做些什麼。赤睛,你忍心讓我為了你一再地沾汙雙手嗎?』

收到訊息時,在離家出走的路上偶然認識的飛鷺,正睡在他的腿上。

知道凝淵必定正在前來的路上,赤睛不敢稍有遲疑的一把抱起飛鷺,用著比擬逃命的速度,衝向最近的社福機構,硬將飛鷺塞給應門的社工。

「快滾!我已經受不了妳了!我不是妳的保姆!帶著什麼都不會,愛哭又愛吃的妳,只會拖累我的腳步!」

他還記得自己在門口與飛鷺角力時脫口而出的話,也記得飛鷺大哭的緊抱著他的腳,簡直像是要被親哥哥拋棄,令旁觀的社工都很難相信兩人其實只認識了四天。

裝兇扮狠都嚇不退想緊黏著他的飛鷺,最後赤睛只好編了個彆腳的藉口,說自己已經先被安置,然後飛鷺就可以到他的新家來當他的妹妹,但是前提是飛鷺必須乖乖跟著社工走,要聽社工的話,才可以給新的父母一個好的印象,順利被收養。

好不容易收拾好被飛鷺搞得一團糟的廚房,齡婆走進房裡,驚見飛鷺幾乎整個人要撲到赤睛身上,連忙快步上前將她拉了過來,低聲道:「飛鷺,大少爺快回來了……要是他看到屋裡突然多了個陌生男人,一定會氣壞的。」

「不會啦!赤睛才不是陌生人,我認識他啊!」

但是那也不過是十三年前偶然相識的幾天而已。

赤睛無言的在心底默默糾正了下飛鷺的說法,才低聲道:「我現在就走。」

「不准!」見赤睛說著已經要起身下床,飛鷺立刻衝回床前,「醫生說你最好在床上多躺幾天。」

「我回家休息也可以。」

飛鷺叫道:「你一定還在跟那個頭上有角,背後有尾巴的表哥住在一起對不對!我不會讓你回家繼續被他欺負的!」

頭上有角,背後有尾巴……他當年這樣子形容過凝淵嗎?

「我現在已經是大人,不會再被他欺負了。」

飛鷺不敢置信的瞠大眼,「你真的還跟他住在一起!為什麼?你都已經超過二十歲了,他們已經沒有權利掌控你的行蹤了,為什麼還要跟他住在一起!」

「我……」不能將凝淵的事輕易告訴他人,赤睛思忖了下,強自扯了下唇角,「當年是我年紀尚小,所以和他起了爭執,才離家出走。因為正在氣頭上,就把他說得特別過份,其實他不是這麼糟糕的人。」

「但是你的身上有很多傷,醫生說是咬傷。」飛鷺一臉的不相信,「我撿到你時,你雖然昏倒在廚房外面,身上也灑滿了廚餘,但是並沒有貓狗攻擊你,最重要的是醫生說那些傷痕是前幾天留下的!他果然是變態!還是一樣會咬你!」

赤睛聽得暗自一驚,事隔多年,實在想不起當年的自己到底對飛鷺說了多少,更沒想到當年不到五歲的飛鷺記得如此清楚,赤睛強作鎮定的說:「那些傷痕不是他造成的。」

飛鷺揚高雙眉,「真的嗎?我不相信!除了他,還有誰會咬你?」

赤睛沉默了數秒,抱著破斧沉舟的決心,「……是我的女朋友。」

飛鷺呆了呆,「女朋友?她為什麼要咬你?她不是喜歡你才會跟你交往嗎?」

一旁已經聽不下去的齡婆連忙一把將飛鷺拉了過來,朝赤睛歉然一笑,「現在外面雨正大,你再休息一會兒再走也不遲,我們就不打擾你了。」語罷匆匆催促著還想追問的飛鷺往門外走。

目送飛鷺與齡婆走出房內,赤睛沒來得及鬆口氣,便聽得手機震動的聲音響起。

匆匆抓起手機,輸入解鎖的密碼。

『赤睛,我對你一向比別人寬容,因為我一直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但是我現在考慮是否要推翻自己的想法了。』

緊握著手機的手無法控制的一顫,赤睛匆匆連按了數個字回傳,『我路上出了意外,被人送去醫院,晚點就回去。』

片刻後手機再次震動,『我去接你。』

額上頓時沁出一片冷汗,赤睛強自冷靜的思忖了下,匆匆回傳,『我已經在回程的路上。』

按下傳送鍵後,赤睛一刻也不敢稍有耽擱,立刻下了床。

一走動就拉扯傷口,身體的脆弱處一陣火燙的刺痛,令赤睛幾乎要撐不住的跪倒在地,卻緊咬著唇,強忍著痛,繼續往前走。

走出房內,入眼的是一條略長的走廊,走廊的兩側各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間的門上掛著蕾絲裝飾畫框的一幅畫,畫著一個寧靜的山村。

橫跨過天空的彩虹非常的美麗,令赤睛不由得多瞧了一眼,才向著廊道盡頭的旋轉梯而走,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得飛鷺開心的聲音響起。

「大哥!」

自樓梯口往下望,大門前出現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看上去約莫三十五歲左右的樣子,紮成一束的黑色長髮裡雜揉著些許已灰白的髮絲。

男子的五官散發著一股迫人的英氣,雖然是斯文俊秀的臉,卻令人感到一股莫名的畏懼。

男子伸手拍了拍興奮的衝到面前的飛鷺的肩頭,而後敏銳的抬起頭,直看向站在樓梯口的赤睛,在與赤睛的視線對上的一瞬間,朝赤睛微頷首。

「妳的朋友?」

飛鷺順著男子的視線看了一眼,興奮的說:「他就是赤睛!」

捕捉到男子臉上一瞬間閃過的凝思之色,心知男子不同於涉世未深的飛鷺,必然是對於他有所防備,赤睛扶著樓梯的把手儘可能不洩露半點勉強之色,強作平穩的走下樓,直走到男子的面前。

「抱歉打擾了,我現在就離開。」

一聽到赤睛想離開,飛鷺立刻叫道:「不行!你的傷現在不能走動!」

聽見飛鷺的話,男子再次看向赤睛,敏銳的察覺了赤睛額上隱隱冒出,掩飾不了的冷汗,頓時攢起飛衝入鬢的雙眉,「既然有傷在身,不要太過勉強。」

「我的家人正急著找我。」

男子聞言,不發一語的打量了赤睛一眼,精明的眼神令赤睛暗感警戒,深恐被察覺絲毫異樣。

半晌,男子沉聲道:「我送你回去。」

雖然想拒絕,但是又怕引起懷疑,赤睛思忖了下,還是朝男子一頷首,「麻煩你了。」

飛鷺一臉的失望,「赤睛這麼快就要回家了……」

「我還有事必須處理。」

飛鷺點了點頭,無可奈何的妥協,旋即湊上前,抓住赤睛的手臂,撒嬌道:「但是等你的傷好了,要來找我玩喔!」

赤睛無奈的看了飛鷺一眼,「……我儘量。」

很能明白被飛鷺纏上的心情,男子拍了拍飛鷺的肩頭,「妳快回房去念書,我送妳的朋友回去後,要檢查妳的作業。聽清楚我的話了嗎?」

飛鷺聞言,頓時垮了一臉的笑,有氣無力的說:「聽清楚了……」語罷朝赤睛揮了揮手,唉聲嘆氣的往房間走。

目送飛鷺走上樓,從飛鷺與男子的互動,可以推知她現在過得不錯,雖然自己的生活依舊不見光明,但是昔年曾經一起流浪了四天的夥伴,有了平穩的生活,仍是讓赤睛略感安慰。

沉默的注視著站在面前的赤睛,將赤睛藏起了表情卻掩飾不住的滄桑看在眼底,心知眼前的人必定懷抱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痛苦,男子沒有多說,只是淡淡道:「走吧。」


***

怕被凝淵發現,赤睛引領著男子,將車子駛向距離飯店不遠的鬧區,讓男子在距離公車站牌不算太遠的地方停下車。

「我家就住在這附近,謝謝你送我一程。」

「只是舉手之勞。」

男子思忖了下,仍是掏出衣袋裡的名片,連著傘一起遞給正想開門下車的赤睛,「我聽過飛鷺提起你的事……若是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請儘管來找我。」

赤睛沒有多說,只是輕點了下頭,表示聽見了,便打開車門。

雖然身畔擠滿了趁著年假的尾聲到街上閒逛的人群,但是赤睛仍是覺得頗為寒冷,方才久違的關懷帶給他的短暫溫暖,已然徹底消逝。

撐著傘,目送男子的座車隱沒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赤睛才低頭看向手上的名片。

『一頁書。』

為了收拾凝淵闖下的禍,曾與許多咒世主聘雇的律師打過交道,數度聽過律師們提起這個辦案手段雷厲風行,行事剛正不阿的檢察官。

看樣子飛鷺確實有了很好的家人。

這樣想著,赤睛不由得微扯了下唇角。

撩開被寒風吹得飄拂至臉頰上遮蔽了視線的長髮,想著一會兒見到凝淵時該說些什麼,已經十年沒有情緒波動的人,有了一瞬間,短如煙花一現,想哭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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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回到飯店,毫不意外地看到保鑣們難掩驚恐的臉。

赤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快離開凝淵的房內,待所有人都走光後,才走向內室。

走進內室,入眼的是正坐在床沿,舉杯輕啜的凝淵,或許是因為稍早流失了不少血,赤睛只覺得份外疲倦。

凝淵朝他舉杯,嘴角噙著掩不住得意的笑,「赤睛,歡迎回來。」

操弄別人的情緒反應甚至是行動,是凝淵難得不曾厭倦的興趣。

沒有理會凝淵,赤睛只是麻木的動手開始解上衣的衣扣,而後是褲子,用最快的速度褪去一身的衣衫,渾身赤裸,面無表情的站在凝淵的跟前。

凝淵擱下手上的酒杯,上下打量了眼毫無表情的赤睛,連嘖了數聲,「赤睛,你知道嗎?你真的是我見過最無恥的人。」

赤睛依舊毫無半點反應,只是木然的站著,等待凝淵審視完所有物,然後他就可以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房內,沉浸在睡夢裡,陷進另一個雖然短暫卻可以脫離凝淵掌控的世界。

對於赤睛毫無反應的漠然雖然不甘心,卻也因為時間久遠而不得不習慣,凝淵起身繞行至赤睛的背後,瞧清了方才正面端詳時隱約見到正在滑落的液體,蹲下身,以指尖輕摩挲著赤睛的腿側,看著鮮血在他的攪動下在雪白的肌膚上變成一團血汙,「你在流血……怎麼不讓我去接你?」

「想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我要回房了。」

凝淵站起身,湊上前,仔細的打量著面無表情的赤睛,難掩語氣裡的愉悅,「你生氣了?」

雖然心知沒有反應的跟凝淵耗到凝淵徹底失去耐性,是擺脫凝淵糾纏的最好方法,但是身體的不適加重的疲倦,令赤睛失了一慣的耐性。

不理會一旁的凝淵,赤睛兀自蹲下身,拾起一地的衣物開始穿整。

凝淵跟著蹲下身,不死心的拿指尖去戳赤睛的肩頭,試圖引起注意,「赤睛、赤睛……」連喊了兩聲,赤睛依然沒有反應,卻無可避免的被打斷穿整衣衫的動作,凝淵頓時覺得有趣了起來,雖然停下叫喚,卻不斷地拿指尖去戳面無表情的赤睛。

想著儘快完成手上的事卻不斷地被打斷本就令人心煩,再加上凝淵毫無節制的力道,戳在肩上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將指片插進肌膚裡,痛楚加重了心底的煩躁,赤睛忍無可忍的一巴掌揮去凝淵的手。

「滾遠點。」

對於終於能夠挑起赤睛的情緒反應,凝淵頗為愉悅,一向絕對不容許他人向自己出手卻沒有還擊的人,難得沒有計較赤睛打在手上的一巴掌,只是滿腦子想著怎樣逼得赤睛有更多情緒的反應。

繫上褲子的鈕扣,赤睛站起身,凝淵立刻跟著起身,正想開口,卻見赤睛一個搖晃,往後仰倒,凝淵眼明手快的一撈,總算讓赤睛逃過後腦直擊地板的一劫。

「赤睛,你的身體越來越殘破了,你就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我只是稍微一個不注意,你就回不了家了,若是沒有我,你該怎樣辦。」

剛止住失血後,突然變換姿勢造成的暈眩,就聽見凝淵的一番話,赤睛強忍住發怒的欲望,不發一語的想掙開凝淵的手,凝淵卻緊抓住他的手腕,將赤睛用力扣進懷裡,附耳惡意的低道:「赤睛,我今天回家一趟,聽說了一件好感人的消息。」

赤睛沒有吭聲,只是兀自努力想忽略惡魔的低語。

「我親愛的父親說,你跟著我也近二十年了,為了我的事,到現在依然是孑然一身,是他虧待了你,所以他想替你安排相親。我真是太感動了,感動到都想替你未來的新娘掬一把同情淚,不知道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原來不能人道時,會有多麼開心!」

被踩中心底的痛處,赤睛再也無法控制的崩潰,厲聲道:「滾!」

「你不用擔心,我絕對不會讓這件事被任何其他人知道,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凝淵緊抱著因為情緒起伏而無法控制的顫抖的赤睛,惡意的笑道:「因為這是我造成的傷害,而我這個人一向很懂得負責的道理,所以你儘管放心,我絕對會對你負責一輩子。」

幾乎是在凝淵說完最後一個字的同時,赤睛抬腳狠踹了凝淵脛骨的一腳,試圖擺脫箝制,卻被凝淵輕易的制伏。

「赤睛,雖然我一直很希望你能夠學會發洩自己的情緒,這對你的健康有益,當年的那位醫生也說了,你是因為過度的精神壓力與強行壓抑,才造成了知覺冷感,甚至導致了無法在性事中感到興奮,好好發洩情緒是讓你恢復正常知覺的方法,但是攻擊如此關心你的我,你不覺得羞愧嗎?」

在剎那間撿回理智,赤睛停下顫抖,又恢復了一慣的木然,放棄抵抗,任由凝淵緊緊箝制著他。

感覺到掙扎的力道瞬間消失,入眼的又是赤睛空洞得像是沒有靈魂的眼神,凝淵鬆開手,赤睛踉蹌了下,才穩住身子,便聽得凝淵冷淡的說:「你累了,回房休息吧。」

赤睛轉過身,有些吃力的緩緩往前走,剛走出內室,已被一把騰空抱起。

「我忘了你正在流血,走路想必很痛。」凝淵略蹙眉,露出了個似乎有些費解的神情,「雖然我一向覺得感同身受的說法都是欺騙蠢人的謊話,不過,如果是你所感受到的痛楚,我很樂意努力試圖理解。」

已經累得連辯駁都懶,赤睛淡淡道:「我想要睡了。」

「你的傷口需要照顧,而且我知道你並不希望讓其他人見到你的傷口,今晚你就別回房了。」

反正即使反對也無法改變凝淵的決定,赤睛索性閉上眼,任隨擺弄。

剛穿上的褲子重新被褪下,腿間的血跡很快的被擦去,而後是傷口先仔細清理過後,再重新上藥。一氣呵成的動作,不難想像執行者有多常在做這件事。

「赤睛,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為了贖罪,所以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你的傷口。」

先打傷別人,再表現得萬分懊悔的道歉與照顧。

剛到凝淵身邊的那些年,他還會因為一時心軟的相信了凝淵的懺悔,覺得凝淵其實並沒有非常惡劣,但是相處的時日久了,同樣的事一再的重演。

凝淵演得樂此不疲,他已經累了。

原來一個人的同情心也是會因為過度使用而疲倦,甚至耗盡。

鱷魚的眼淚,只會感動不在鱷魚口下的人。

而他早已傷痕累累。

將臉埋進枕中,赤睛閉著眼冷冷低語,「你想演到什麼時候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想睡了,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明日換去醫院躺,麻煩你閉上嘴。」

凝淵撐起頭,一臉不滿的低眸看著閉著眼的赤睛,「赤睛,你真的很愛威脅我。」

「原來我對你構得成威脅。」

重新在赤睛的身畔躺下,凝淵沒有再將注意力放在已陷入睡夢裡的赤睛身上,只是兀自盤算著明日前往雪非煙後的計畫。

思忖了半晌,將工作的流程全部在腦海裡推演過一次,正想熄燈,不意瞥見睡得正熟的赤睛,下意識的往他的身畔挪近了些。

凝淵停下手,撐著臉,像是在觀察什麼生物般研究著睡得很熟的赤睛。

從赤睛到他的身邊開始,不管他怎樣凌虐,一再地戲弄赤睛,言語的傷害也好,肢體的攻擊也罷,雖然赤睛常常在白天被他弄得哭得聲嘶力竭,但是一到夜裡,還是會乖乖睡在他的身畔,甚至天氣冷時還會靠過來貼著他入睡。

他完全無法理解赤睛的想法,明明對他既厭惡又害怕,卻又下意識的向他尋求溫暖。

是因為赤睛其實本性是個軟弱的人而已嗎?

或是因為其實赤睛比任何人都更蠢的緣故?

伸出手,拿指尖戳了戳睡得正熟的赤睛,睡夢中的赤睛悶哼了聲,下意識的往另一側躲避。凝淵略動了下眉,抬手挑起赤睛覆在身上的被子,瞬間感受到的寒意,令赤睛又不由得往凝淵的身畔挪了些。

果然很笨。

凝淵輕嘖了聲,失去了繼續實驗的興趣,兀自在床的另一側躺下,熄了床畔的燈。


***

忙了一整天,總算所有需要準備的工作皆已就緒,只等今晚漏夜趕工將舞台搭建完畢,明日驗收即可。

因為香獨秀的堅持,只好放棄整夜監工的打算,回到房內。

梳洗妥當,也不過才是十一點。

很少在這麼早的時間就寢,而且床上還有另一個人。

站在床前,無言的看著已先一步等在床上,笑容可掬的香獨秀,慕容情莫名的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兩個人無言的對峙了片刻,慕容情還在思忖著脫身的藉口,香獨秀已先一步開口。

「情。」明顯聽得出撒嬌的叫喚。

過去他總是覺得男人撒嬌讓他有種娘氣,或是幼稚等的聯想,但是香獨秀含笑看著他,刻意溫柔的低喚,卻完全激不起他半點厭惡。

慕容情認命的在香獨秀的身畔坐下,香獨秀環抱著慕容情的腰,低頭湊近慕容情的頸項,一陣淡淡的冷香撲鼻而來。

聽到耳畔深呼吸的聲音,慕容情側過臉,忍不住低聲問道:「在做什麼?」

「我想記住你身上的香氣。」

慕容情抬手湊進自己的鼻子,而後搖了搖頭,「我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味道。」

香獨秀低低一笑,「也許是習慣了所以難以察覺。」

習慣……

雖然與香獨秀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是香獨秀卻徹底攪亂了他的生活,更打破了他與他人的距離。即使下意識的拒絕去想,心裡卻依然清楚明白,等到香獨秀的年假結束,也差不多是兩人分別之時。

想起昨夜趕走香獨秀後,獨自輾轉床榻的煎熬,當時兩人尚未發生肌膚之親,他卻已如此眷戀香獨秀的體溫與氣息,若是再經過接下來幾日的親密,等到分別之時,要如何收拾自己的情緒……

心裡一陣悄然襲上的不安,慕容情未來得及再往下想,香獨秀已吻上他的耳垂,同時扯鬆他的衣帶。

「情……」游走在敏感處的撫弄與惑人的低喚,輕易的撩撥起慕容情的情慾。

仰躺在床上,被慾望蒸得迷濛的眼眸裡,倒映著正背對著光線,搖晃在眼底的身影,如此凝望著正壓覆在他的身上的香獨秀,明明眼下正在進行激烈的交歡,慕容情卻覺得心裡異常的寧靜。

在慾望的頂端放任自己崩潰的哭喊著深深扎進靈魂深處的人,慕容情重重喘了口氣,在香獨秀抽身,湊上前低頭吻著他的臉頰時,環抱住香獨秀的頸項,熱切的吻上香獨秀的唇。

攬著慕容情翻過身,讓慕容情改為趴覆在自己的胸前,交疊的胸口,撞擊著同樣失控的心跳,融合成催眠的節奏。

慕容情閉著眼,靠著香獨秀的頸畔,兀自品嚐著一直空虛的情感,難得的滿足帶給他的感動。

若是能夠停住時間,永遠留在此刻……

為自己心底一瞬間浮上的荒謬想法忍不住輕笑,便聽得香獨秀好奇的問話響起。

「怎麼了?」

「沒有什麼。」

香獨秀以指尖輕爬梳著慕容情被汗水濡濕的長髮,低聲道:「我帶你去梳洗?」

「嗯。」

任香獨秀一把抱起他,慕容情張開雙臂,環抱住香獨秀的頸項,枕著香獨秀肩側,仰首凝望著明顯可以見出心情愉悅的香獨秀,不由得亦微揚唇角。

與香獨秀認識以前,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如此喜歡別人開心的模樣。

就只是在一旁看著香獨秀開心的笑容,也讓他無法控制的想笑,像是被感染了風寒一般,但是他卻心甘情願。


***

雖然因為明天尚有要事待辦,不想過度消耗體力,所以沒有再次翻雲覆雨,但是兩個人仍是在浴室玩鬧了一番,消磨了不少時光,才回到房裡。

明明香獨秀比他長了數歲,而且早已過了而立之年,自己也將屆,但是一靠近香獨秀,卻老是讓他幾乎忘了自己的年歲,玩得興起時,簡直像是只有十幾歲的少年一般的瘋狂。

莫名其妙的跟香獨秀在浴室裡玩起了奇怪的猜拳遊戲,輸的人必須任憑贏的人逗弄,若是控制不住噴笑,就必須接受處罰。

和香獨秀為了誰先逗笑對方而努力,意外地發現原來逗笑別人並不如想像得容易,而充滿喜感的香獨秀,更是比他想像得難以引得一笑。

於是慕容情輸得一塌糊塗,做為懲罰遊戲的搔癢,更是讓天生敏感的慕容情笑得渾身乏力。
總覺得他把一輩子發笑的份量都用在今天晚上了。

趴在香獨秀的腿上,瞇著眼任香獨秀梳整他的長髮,想起方才的情景,慕容情忍不住悶笑了聲。

聽著慕容情只笑了一個單音旋即止住的笑聲,香獨秀停下手,擔心的低下頭,「不舒服?」

慕容情挪了下身,改為仰躺在香獨秀的腿上,眼眸含笑的搖了搖頭,「只是笑得很累。」語罷加重語氣強調道:「我大概把一生大笑的份量都用在今晚了。」

香獨秀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慕容情的腰際,「我聽說大笑可以消耗熱量,多笑也許可以練出腹肌。」

慕容情聽得又想笑,但是一扯動神經瞬間襲上的痠軟,讓他連忙告饒,「別再逗我笑了。」

香獨秀的回答,是一個無辜至極的眼神,「遵命。」

慕容情抬手捂住香獨秀的臉,一邊忍著笑一邊說:「不行……我現在一看到你就想笑。」

見慕容情下意識的扶著腰,香獨秀頓時拋去玩笑的欲望,擔心的問道:「很痠嗎?」

慕容情一臉無奈的點了點頭。

扶著渾身發軟的慕容情趴到床上,香獨秀隨意挽起長髮,半褪下慕容情的衣袍,摸索著腰際的筋骨,緩緩輕揉捏著。腰際是全身最敏感之處,香獨秀的揉捏令他又痠又麻,慕容情初時還咬唇忍著,後來終於忍不住棄甲投降,將臉埋進枕中以壓低音量,斷斷續續地呻吟。

「那邊……可以再用力一點……嗯……啊!就是那裡!嗯……」

聽著慕容情斷斷續續幾可稱之為銷魂的低吟,想像著若是不知情的人不小心聽見了的遐想,幾乎忍不住大笑,香獨秀強作正經的繼續替慕容情揉捏著腰腹,而後順著腰腹往下滑,手背上立刻被輕拍了一記。

「我只是想說要做就徹底些。」非常無辜的眼神。

慕容情紅著臉橫了香獨秀一眼,翻過身,拉整衣袍,拍了拍床側,示意香獨秀在身畔躺下。

在慕容情的身側躺下,側過身抱住慕容情,香獨秀低頭輕吻了下慕容情的唇,「晚安。」

慕容情湊上前,埋首在香獨秀的頸畔,安靜的躺了片刻,忍不住又想起分別的問題,不由得輕嘆了口氣。

「情……」

原以為香獨秀已入睡,未料他竟然還醒著,慕容情正在想著如果香獨秀追問該如何回答,卻聽見香獨秀的低語在頭頂上響起。

「我希望能夠一直讓你像今夜一樣開懷,我喜歡你大笑的樣子。」

慕容情強行按下瞬間湧上心頭的感動,佯作沒有聽懂香獨秀的話意,打趣道:「那太累了。一直這樣子笑我可消受不起,總不能讓你老是充當我的按摩師吧?」

「我不介意。」香獨秀一臉的認真。

慕容情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不要給我任何承諾,因為我不想有所期待。無論一年兩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承諾總有失效的一天。或許這對許多人而言,是一件理所當然之事,我卻始終無法習慣,但是我更不想要因為自己過度的期待去苛責他人,那讓我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香獨秀緊摟著慕容情,沒有開口,無聲的依偎了半晌,猜想慕容情已入睡,才低頭輕吻上慕容情的眉心。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但是我也同樣可以保有選擇的自由。除非你不想要,否則我不會拋下你,這是我的承諾。」

一生一世。

應該已陷入睡夢中的人微顫了顫長睫,終究還是攔不住滑落眼角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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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11-12-10 15:52 | 3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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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隱約感覺到床墊些微的震動,知道身邊的人醒了,平日總是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全神應對,但是現在他卻什麼也不想去做,只是悄然往床沿又挪了些,想儘可能的避開,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

起身梳整妥當,平日總是一有騷動就警覺的清醒的赤睛仍未起身,凝淵不由得有些意外。

繞到床的另一側,彎下身,打量著緊抱著棉被,埋首在被子裡的赤睛,凝淵伸出手,抓住赤睛披散在被子上的長髮,以著絕對稱不上溫柔的力道扯了扯。

「赤睛,該上工了。」

赤睛沒有吭聲,只是緊抱著棉被,繼續跟昨夜睡前留在心裡的沮喪溫存。

他一向是個多夢的人,即使他的生命裡早就沒有做夢的空間。

昨夜他又見到了想念至極的母親,仍像是兒時一樣,在廚房一面忙碌一面招呼著他。

他等著母親忙完家事後,回到餐廳裡給他一個擁抱,但是夢卻在母親走進他的視線,朝他張開雙臂之時結束。

睜開眼,入眼的依舊是昏暗而冰涼的房間,以及距離只有不到一個手臂遠的凝淵。

他的靈魂在十二歲那年出走後就不曾安穩的棲身,只是無可奈何的被囚禁在這具沉重的身軀裡,一天天褪去色彩,直至枯萎死亡。

「赤睛。」一直得不到回應,一向都是他人注目焦點的人,頓時心生不滿,凝淵猛地伸手一把將赤睛從被子裡架起,「你不是一向樂於守時,也總是希望我配合……」

「我今天告假,不上班。」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啞的。

「你感冒了。」

赤睛勉強抬手,貼上自己的額際,手背與額際都熱,倒是不覺得額際有多燙,但是他很確定自己渾身熱得異常,大概是發燒了。

「我今日要到雪非煙,」凝淵陳述著兩人都知道的事實,然後指責,「你必須跟我去,但是你卻在發燒。赤睛,你讓我苦惱了。」

和凝淵認識也不是頭一天,對於他的沒心沒肺體認極深,已經連發脾氣都懶了,赤睛啞著嗓子淡淡道:「我去不了,但是如果你堅持,我們可以坐救護車去雪非煙。」

凝淵沉默了下,似乎在思忖著到底該如何選擇,半晌才問道:「你真的很難過?」

「我很想否認,但是事實如此。」赤睛閉上眼,大有任君處置的樣子,「隨便你想怎樣,我都沒有意見。」

「我一向對你很好,怎麼會對病中的你做些什麼?赤睛,你真是擅長汙衊我的名聲。」

赤睛連辯駁都懶了,只是閉著雙眼,在睡醒邊緣游移。

面對毫無反應的人,凝淵很快的失去了耐性,同時也沒有了繼續糾纏的興趣,「我讓經紀人請個醫生來替你看看,你就先留在飯店裡休息,退燒後再到雪非煙來找我。」

赤睛閉著眼掀唇道:「不送。」言下之意是快滾。

被重新塞回被子裡,而後房裡一陣窸窣的聲響,與往覆來回的輕微腳步聲,赤睛躺在床上神智模糊的聽著,明明房裡不是只有自己,卻寂寞得喘不過氣。

昨日在樓梯口往下望,見到飛鷺開心的大喊著衝向走進門的男子的情景,在腦海裡迴盪不去,一次又一次重重的敲擊著胸口。

無法否認,雖然旋即按下,但是他一瞬間非常的羨慕,羨慕著和他相同,曾經失去全部家人的飛鷺。

飛鷺的父母親感情不睦,年紀太小的他們奉子成婚,將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下突然邁向另一個生命階段的混亂與不安和挫折等痛苦,全部怪罪到飛鷺的身上。飛鷺在忍無可忍下離家出走,想北上尋找只有年節時見過數次,但是非常疼愛她的姨婆。

雖然沒有找到姨婆,但是飛鷺在社會局的安排下,有了一個全新的家庭。

從飛鷺帶著孩子氣的天真言行,可以推想飛鷺這十幾年應該是被照顧得很好的,讓她可以如此不設防的面對並不是真的瞭解,又闊別多年不曾相見的朋友。

相較於飛鷺的坦然,他顯得處處侷促,小心翼翼的掩飾著自己,掩飾著真實的生活情況。

十幾年不見,飛鷺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即使生活並不愉快卻樂觀開朗的小女孩,雖然心性未變,但是飛鷺如今生活安好,他不想造成她的心理負擔,不想給她帶來生命裡難以承受的沉重,不想毀了她的一切。

在他毫無光明的二十幾年歲月裡,對於生活的真實情況,除了飛鷺,他不曾向任何其他人透露。當年離家出走後,他天真的相信自己真的已經遠遠離開凝淵,一時鬆懈,才將真實生活狀況說溜口,但是飛鷺那時太小,再加上相信他編造的謊言,所以錯失了替他求救的機會,若是飛鷺知道他在與她分別後,又再度回到陰暗無光的生活裡,必然在她的心裡留下陰影。

飛鷺沒有插手他的事的義務,他也沒有必須向飛鷺坦白的理由。

欺騙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萍水相逢,而後變成兩條平行的線,是每一個偶然闖進他的生命裡的人,最好的結果。

不知何時已收拾妥當的凝淵,在即將踏出房門前,繞回床畔,彎下身,扯下赤睛附住臉的棉被,低聲道:「赤睛,我走了。」

赤睛將臉半埋在枕上,沒有吭聲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不能容許被忽視的人伸出手,一把扳過赤睛的臉,兩蔟紅光在眼底跳動,「赤睛,你知道我一向重視禮儀。」

為了打發凝淵,赤睛不太情願的勉強啞著嗓子說:「我只是發燒,沒有耳聾。」

「所以……」

「別惹事。」赤睛吐了三個字,而後再次封上自己的嘴。

「我很高興你還對我有所期待。」在赤睛因為發燒而染上紅暈的臉頰上掐了一把,雖然赤睛依然面無表情,但是凝淵卻似乎頗為愉悅,「親愛的赤睛,你的病讓你看起來總算比較有了趣味。」

赤睛依舊緊閉著嘴,不開口也不睜開眼,打定主意徹底忽視凝淵的存在。

心徹底冰封後,連體溫似乎也同時遺失,數年來總是冷冰冰的赤睛,難得因為身體不適而有了溫度,異於平日的體溫與病中份外孱弱的模樣,勾動了凝淵的慾望。從來就沒有將別人的感受放在眼底,一向順從心底慾望的人,直接將正在樓下等候的經紀人拋到腦後,立刻開始動手解開腰帶,三兩下褪去才剛穿上不久的長褲,重新鑽進被下。

突然撫上胸口的手,令赤睛猛地睜開眼,與近在咫尺,正燃燒著慾望的眼眸無言的對望了一眼,乍然浮上心頭的不悅與痛苦,在眨眼間再次被強行抑下,又是絕望的認命。

昏暗的房裡,入眼的景象在高溫而迷濛的視線裡更為模糊。

赤睛茫然的仰望著頭頂垂掛而下的百萬玻璃大吊燈,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近乎荒謬的想法。

若是此時吊燈突然斷了,直砸而下,他和凝淵應該會一起死在床上。

同歸於盡確實是個解脫的方法,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甘心。

他的人生,不應該只是為了被凝淵玩弄而存在。

渾身乏力的任凝淵翻過他的身體,而後嵌入,赤睛將臉埋進被子裡,用盡全力緊咬著床單,忍著凝淵每次進出拉扯傷口的痛楚,被痛楚逼出的大量汗水,迅速帶走了體溫,明明正在發燒,但是赤睛卻冷得直打哆嗦。

「赤睛……赤睛……」

耳畔粗重的低吼,反覆被叫喚的名字,是換得一個人一生無數次回眸的原因,赤睛卻置若恍聞,只是模模糊糊的想起,想忘也忘不了的留學生涯裡的插曲。

曾經在高三那年的聖誕舞會隔天,無來由的被前晚的舞會皇后找了數個手帕交,攔住他的去路,將他拖進空教室裡凌虐了數個小時。理由只是凝淵在前夜與她雲雨時,抱著她呼喊他的名字,而且雲雨結束後,立刻打電話給他,旋即頭也不回的離去,讓她份外難堪。

他知道凝淵是故意的,因為相似的事件已反覆上演無數次。

自從高二那年,凝淵將他們在床上發生關係的照片,拿給因為傾慕他,常常想盡辦法關心他的女同學,同時也給了他所有的同學一人一張,造成他因為過度的精神打擊而自此冷感後,凝淵就不斷地試圖假手他人以刺激他,想打破他做為保護的硬殼,將他赤裸裸的拖出,血淋淋的踐踏,以做為無聊的調劑。

他曾經天真的想說服自己相信,凝淵對於他的異常執著,是因為凝淵特別重視他,只是扭曲了感情表達方式,才讓凝淵侵犯他並且強勢的掌控他。但是凝淵一而再的傷害,甚至在他崩潰之時依舊毫不收手的繼續踐踏,讓他徹底死了心。

也許凝淵對他的執著,也不過只是一種習慣而已。

習慣存在,習慣掌控,習慣了認定他就應該待在身畔,不為了其它,只是理所當然而已。

他已不想再對凝淵抱持任何希冀,那只顯得自己愚蠢可笑。

或許是比平日高了不少的體溫,再加上昏暗的房裡看不清彼此,讓凝淵有了其實赤睛也同樣亢奮的錯覺,比過去更為激烈的交歡,令正被病毒折磨的赤睛,幾乎撐不住的昏厥。

好不容易捱到緊壓著他的人徹底宣洩了慾望,赤睛渾身脫力的癱倒在床上,累得連抬手都辦不到。

明明應該早已麻木的心,仍是在又一次的踐踏裡,血淋淋的抽痛。

他只是想要一個普通的擁抱,在脆弱至極時,哪怕短暫也罷,但是凝淵卻什麼也給不了他,只有無止盡的發洩與傷害。

身上的人俐落的下了床,迅速梳洗一番,而後重新回到床前。

「燒退了後立刻來找我,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赤睛閉著眼,一點聲音也發不出,耗盡體力的過度疲倦像是沉甸甸的壓在身上的石板,他完全無能掙扎。

一直到房門關上的聲響響起,赤睛才勉強撐著自己起身,像是一尊碎裂的人偶,每往前遲緩的跨出一步,便有數塊碎片無聲無息的摔落,搖搖晃晃的往浴室前進,直到穨然倒進浴缸裡,瞬間徹底瓦解。

打開蓮蓬頭,讓略燙的水從頭頂沖刷而下,坐在寬大的浴缸裡,緊捂著臉,已許多年不曾哭泣的人,終於再也忍不住無聲的抽泣。

遇見飛鷺,喚醒了被強自塵封的,曾經想逃離一切投奔自由的希望,他才發現──

原來他從來不曾死心,只是過度恐懼所以絕望。


***

或許是惦記著凝淵即將來到雪非煙的關係,慕容情比平日更早了半個多小時就清醒。

窗外的天色濛亮,透進室內的光線微弱得不足以照亮室內。

視線不明,使得聽覺異於平日的靈敏,近在咫尺的呼吸清晰得像是自己體內的聲響。

慕容情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響的略轉過身,面向身畔的香獨秀。

雖然室內明明是如此的昏暗,但是眼前猶在睡夢中的人,以及披散在枕被間的長髮,似乎仍散發著耀眼的光線。

即使看不清,但是腦海裡卻仍清楚的描繪出香獨秀的模樣。

過去從來不曾想過,也不曾相信,只是如此什麼也不做的躺在另一個人身畔,會讓他覺得如此的平靜美好。

無聲無息的貼近香獨秀,直到幾乎抬頭就可以撞中香獨秀的下巴,看了眼香獨秀擱在被外的手臂,兩人同床共枕數日,不是第一次見到香獨秀在熟睡時不自覺的想掙開棉被的束縛,慕容情悄然拉起棉被,替香獨秀重新腋整棉被,以指尖輕撫著香獨秀因為擱在被外而略涼的手背。


因為往事,他一向厭惡更恐懼他人的親近,更是無法忍受他人較為親暱的肢體碰觸,但是香獨秀的碰觸,卻沒有挑起他的絲毫不悅與恐懼,反而一點一點的安撫了他躁動的心神。

或許他確實真的如同香獨秀所言,是一隻傷痕累累卻試圖維持著殘存的尊嚴的鳥,因為終於遇到了看清楚他心底渴求的依賴與傷害造成的恐懼,不畏他防衛自我的攻擊,哪怕是被尖喙啄傷,被利爪抓傷皮肉,也無所退怯的溫暖著他的雙手,於是他終於無法抵抗的投降,一如那隻拋棄了南遷習慣,在香獨秀身畔流連忘返的候鳥。


天色一分分的亮了,流洩入室的光線一層又一層的重新在室內披上光線織成的輕紗,他看著眼前的容顏從黑暗裡慢慢的清晰,直至倒映著天光而暈染著耀眼的光芒,像是兒時,他曾無數次在路過的廟前仰望的畫像,與道教神祇併肩而站,微微淺笑的天使。

金黃色的長髮,因為在台灣紮根而融合了東西的俊美五官,堅定而清澈卻溫柔的眼神,無時無刻皆向他敞開的懷抱。

是被正統視為異端的天使,但是卻歪打正著的闖進他的世界,照亮了他被黑暗的困縛的生命。

抬頭凝視著香獨秀恬適的睡容,滿溢心底的感動,慕容情忍不住輕吻了下香獨秀的下巴,旋即腰上一緊,而後眼前的景象一個翻轉,入眼的是正含著淺笑望著他的珀眸。

「我一向知道自己生得異常俊美,所以想吻我真的是很平常的事,不用客氣,就大大方方的吻吧。」

慕容情忍不住悶笑了聲,而後抬手環住香獨秀的頸項,在香獨秀期待的注視下,主動吻上香獨秀的唇,香獨秀亦回以熱切的吻。

雖然理智知道接觸越深,只會讓分離時越難以割捨,但是他卻無法抽身。

只想著什麼也不去想,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就把握僅剩的幾天,好好擁抱身畔的人。

在香獨秀停下吻,撐起身,想平熄唇舌交纏燃起的火焰之際,慕容情抬手勾住香獨秀的頸項,重新拉下香獨秀,以唇瓣輕摩挲著香獨秀的唇,低聲喃道:「抱我。」

在對眼的一瞬看到慕容情眼底的渴求與不安,香獨秀沒有遲疑的吻上慕容情的唇,同時解開慕容情的衣帶,以著帶著憐惜的吻,一吋吋的吞噬躁動的惶恐。

跨坐到香獨秀的身上,感受著身下的火燙嵌合入體的瞬間,帶給他徹底潤滑後的些許微痛與逐漸漫延而上,彷彿細小的電流自背脊由下而上直竄腦門的酥麻感,慕容情閉著眼,輕逸出一聲嘆息,而後緩緩擺動腰肢。

漸漸急促的律動,與升高的體溫,蒸出了一身的細汗,模糊了視線,只剩下心跳的聲響重重打在耳畔,伴隨著直衝腦門的快感。

慕容情一面急喘著氣,一面反覆迷亂的叫喚著正緊抱著他的香獨秀,高漲的慾望與流竄在四肢百骸的酥麻感,令他不住的顫慄,無法克制的緊抱著香獨秀,緊繃著雪白的足尖,隨著撞擊入體內迸裂的火花反覆蹭蹬著床被,忘棄自我的投入纏綿,藉由激情磨去心底的憂慮。

結束激烈的交歡後,慕容情渾身乏力的癱倒在床上,閉著眼與香獨秀依偎了片刻,待紊亂的心跳平復後,正想起身梳洗,香獨秀卻突然握住他的腳。

納悶的看向香獨秀,但見香獨秀將他的腳放至腿上,雙手合掌輕摩擦了數下,而後貼上他的腳掌心。突然的輕觸,令慕容情敏感的微微一顫,忍不住想發笑,但是旋即透過柔軟的足心傳遞而來的溫度,以及腳指上溫柔的輕捏,卻止住了他的笑意。

安靜的凝視著專心的輕揉著他的腳的香獨秀,香獨秀專注得近乎虔誠的視線與小心翼翼拿捏著力道的動作,令慕容情不由得一同陷進了另一個情境,彷彿此刻天地間除了眼前的香獨秀以外,再無其它。

自相識以來,香獨秀一直如此,總是旁若無人,只是定定的凝望著他。

明明這種徹底無視他人,只看得見自己在意的人事物的態度,一向是慕容情下意識排斥的倨傲,但是當香獨秀如此凝望著他時,他卻只聽到一身掩飾自我的高牆,片片崩毀的聲音。

他一直以為自己討厭他人的注視,而這個厭惡的源頭是恐懼,是太多的傷害累積而成,難以拔除,所以他只有選擇逃避,用冷漠的言語與舉止築起無形的高牆徹底的隱藏起自己,讓自己不被看見,不被凝視,以保護最真實的脆弱。

但是香獨秀卻讓他發現,原來他其實是如此的渴望,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看見他的脆弱,明白他的寂寞。

香獨秀對於很多事都毫不上心,但是卻在面對他時份外的細心,哪怕是一個眼神的變化,一個細小的攏眉,甚至是不自覺的忍耐,香獨秀都一一放在心底,然後想盡辦法呵護著他,卸去他的痛苦與困擾,一如香獨秀的承諾,拚盡全力的保護他。

「還會痛嗎?」

凝視著握著他的腳,朝他微笑的香獨秀,知道香獨秀發現他在方才激烈的交合時,下意識的蹭蹬勾扯到床被,扯動了足尖,雖然只是一個極為輕微的顫抖,但是正與他緊密相貼的香獨秀仍是清楚的感覺到了。

慕容情輕搖了搖頭,抽回自己的腳,在香獨秀踩下床,想撐起身之際,自背後環抱住香獨秀,閉上眼,低下頭靠著香獨秀的肩背,「請你……暫時維持這個動作。」

聽著慕容情乾著嗓子的低語,明白慕容情心情浮動的原因,香獨秀握住慕容情的手,以掌心輕摩挲著慕容情的手背,語帶笑意的說:「不用客氣,想一輩子都抱著不放也沒有關係,我一點都不介意。」

慕容情低低輕笑,沒有開口,只是放鬆精神,靠著香獨秀,將全部的重量放至香獨秀的身上。

在風雨來前,至少,他還可以短暫的沉浸在眼下的平靜裡。

再次孤身飛行的路上,雖然依舊寂寞淒清,但是他想,他至少可以帶上被修補後的心。

勇敢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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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三次打翻手上的杯子,慕容情匆匆蹲下身幫忙服務生收拾灑了一地的茶水,雖然依舊一臉的鎮定,但是內心的波濤卻無法平息。

自從三個小時前接到凝淵的經紀人來電,表示他們正在前往雪非煙的路上,眼看時間越來越靠近,慕容情走神的狀況就越來越嚴重。

走進茶樓,就看到慕容情正蹲在地上收拾,聽見服務生擔心的低語,香獨秀略思忖了下,朝身畔的劍子做了個手勢,請他暫等,而後快步走上前,在慕容情的身畔蹲下,接手小畚箕,朝服務生悄然揮了兩下手,打發服務生離開。

「館主想放鞭炮的話,說一聲就好,我會準備周全,絕對讓雪非煙熱鬧非凡。」

慕容情猛地回過神,看向不知何時在身畔蹲下的香獨秀,知道香獨秀的玩笑話是想緩和他的情緒,慕容情微扯了下唇,「你忙完了?」

香獨秀頭也沒回的收拾著碎片,「五點鐘方向,一身白但是其實很黑的那位,就是儒門天下雜誌的現任總編,劍子仙跡,叫他劍子就可以了。」

慕容情正想開口,卻聽見一聲帶著特殊口音的問話響起。

「劍子,汝的朋友……」

聞聲回眸,入眼的是一名五官俊美,氣質雍容華貴的男子。

知道來人是劍子非常重視的人,香獨秀連忙撇下收拾的事,拉著慕容情站起身,走上前,朝龍宿一笑,「我是香獨秀。這位朋友想必是劍子常掛在口上的……儒門集團的總裁,疏樓龍宿?」

穿著一身深紫色底,金線繡龍紋做為袖口裝飾,以紅寶石做為衣扣,長髮以數十顆碎鑽與白色珍珠鑲成的龍形長簪挽起,整個人閃閃發光的龍宿,朝香獨秀客氣的微笑,「幸會。」丹紅的眼眸流轉,瞟向香獨秀身畔的慕容情,「這位想必是雪非煙主人,慕容情館主?」

慕容情伸出手,與龍宿禮貌性的一握手,「很榮幸認識你。」

「彼此。」

劍子搭著龍宿的肩頭,「既然都認識了,龍宿身上的事務繁多,也不能停留太久,就直接切入正題吧?」

香獨秀很快的簡述了下全盤計畫,以及需要借助龍宿在新聞界的人脈以配合的部份。

「因為這件事有一定的危險性,我不希望讓太多人被捲入其中,」香獨秀轉頭看了下慕容情,「當然這也是館主的意思。」

龍宿微頷首,「既然如此,吾就不讓鳳兒留下處理秀場之事了。」

劍子笑瞇瞇的自告奮勇,「我可以順道接手這部份的工作。」劍子說著又補充道:「我已經致電給所有採訪媒體,與各家媒體的高層通過電話,讓他們知道這次工作的可能危險性,請他們各自延請保鑣偽裝成工作人員,並且挑選體型壯碩的記者前來。」

「為了防止他傷害其他賓客的可能性,我也另外雇用了一間從事特殊人員保護的保全公司,派出一百名武裝人員,偽裝成一般的賓客,混雜在人群裡就近監視。」慕容情抬頭看了眼頭頂的天花板,「此外,保全公司和建築公司與監視器業者合作徹夜趕工,將上面所有的照明燈都裝上了監視器,現在茶樓已經毫無監視死角了。」

劍子跟著仰頭看向遍佈著燈光的屋頂,連聲驚嘆,「全部的燈都裝了?至少也有上百個……真的是大陣仗!」

香獨秀聳了下肩,「這才叫做真正的天羅地網。」

劍子興致勃勃的接話,「或者可以說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這句話我要抗議,」香獨秀捧心嘆息,「雪非煙明明就是人間天堂,有如此美麗動人的館主,又有帥氣無匹的我在此等待,怎會是地獄?」

「好吧,我更正,是天堂的暴力。」

「天堂的暴力讓我想起某位喜歡摳腳的朋友,這個聯想還是讓人不舒服。」香獨秀依舊不滿意。

遠方的撒手慈悲莫名的打了個冷顫。

「這……我詞窮了,你自己註解。」拿香獨秀也沒輒的劍子直接認輸。

「待我想想。」一臉認真的香獨秀。

龍宿左右看了看一搭一唱,簡直像是在唱雙簧的兩人,給了慕容情一個同情的眼神,「吾聽說了一些關於汝的事。吾相信汝需要的不是同情,而且在商界打滾多年,吾也非是同情心氾濫的人。」

「龍宿是很計較的人,但是朋友例外。」劍子天外飛來一筆,下一秒旋即被打臉。

「火宅集團這些年在商界的跋扈與屢次出爾反爾的行為,和不少集團都結下了樑子,儒門也是其中一個,所以吾願意參與計畫,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就當做是合作,」龍宿微揚絳唇,唇畔兩朵細小的梨渦隱隱而現,襯得俊美過份的五官顯得有些邪魅,「有什麼需求儘管向劍子開口,吾會盡力配合。」

慕容情誠心道:「多謝盛情。」

四個人正在說著話,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匆匆響起,回頭望去,入眼的是拂櫻以及一名穿著警察制服,五官冷豔中透著一股迫人的英氣的女子,一同快步走進茶樓。

一見到走進茶樓的人,香獨秀立刻熱情的揮手,「好久不見,美麗動人的明妃大姐。」

一向不茍言笑的明妃被逗得忍不住微抿了下絳唇,才開口道:「我已經到這附近的警察局去了一趟,也打過招呼,局長是我的學弟,他會配合你們所有的需求,並且加派便衣刑警到雪非煙就近監視,有任何不對勁,就立刻尋求幫助,不要和對方冒然硬碰硬,至少警察的身份可以讓對方一開始就理虧。」

香獨秀作勢抬手敬禮,「明白。」

明妃又說明了下便衣刑警的辨認方式,然後交代拂櫻千萬注意安全,便一刻也不能稍有耽擱的匆匆離開,趕回台北銷假。

明妃離開後,龍宿計算了下班機的時間,暗忖時間差不多了,亦匆匆離去。

接過拂櫻遞來的隱藏式呼叫器,將指片大小的麥克風藏在耳後用頭髮蓋住,再將呼叫器繫在腰上,借助腰帶藏起,一切準備妥當後,便聽得大門口的警衛低聲報告。

「魔王子的車隊已經到了。」

劍子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說:「我先到大門去看狀況。」話剛說完,人已一溜煙的消失在茶樓門外。

拂櫻拍了拍香獨秀的肩頭,給他一個有事儘管開口的眼神,亦快步離開。

待茶樓裡只剩下兩人後,香獨秀拉住也想往大門走的慕容情,「館主,我替你調整一下麥克風。」

慕容情依言回過頭,讓香獨秀抬手撥整他的長髮。

以指尖梳整了下慕容情的長髮,調整耳後的麥克風,而後探向慕容情習慣配戴的髮飾,作勢調整,不著痕跡的輕按了下,將指上的物品在髮飾內側黏貼妥當,香獨秀低下頭,以鼻尖輕蹭了下慕容情的鼻尖,笑容燦燦的說:「微笑,你的臉色看起來像是要上刑台。」

慕容情勉強扯了下唇角,咬牙道:「只要一想到他對我的族人……以及對我造成的傷害,我就無法控制心中的憤怒。我要他血債血償!」

「我知道很痛,」執起慕容情不自覺緊握成拳的手,香獨秀低下頭,閉上眼,在指背上輕落了一吻,「正是他帶給你的傷害已經如此的疼痛,你更需要儘量對自己好些。」給了盯著他的慕容情微微一笑,香獨秀輕聲道:「你無法選擇是否接受命運的捉弄,但是可以選擇對自己的方式。折磨自己,只會讓想傷害你的人感到喜悅。」


慕容情沒有接話,只是沉默的盯著香獨秀的笑容。

「鬆手吧,如果緊緊握著仇恨,那麼就再也抓不住其它值得珍惜的事物了。」珀眸綻放著惑人的光華,像是秋日裡倒映著天光,閃閃發亮的湖面。

劍之初亦無數次要他放下仇恨,但是每次遊說總是惹起他感覺到不被理解的不快,或是踩中他的痛處的難堪,最後都是尷尬至極的轉移話題或是不了了之。

但是香獨秀的話,卻讓他無法凝聚起絲毫抗拒的憤怒,被喚醒的只有長年執著於仇恨的疲倦。

直望進眼底的眼眸非常的溫暖而平靜,令他不由自己的想投身,徜徉以忘憂。

藍色的眼眸裡的瘋狂熱度緩緩褪去,浮現了鎖在心底的哀傷,「我也曾想過抓住些什麼……但是留在我的手中的卻始終是空無。」

「不論你是否孤單,但是有一個東西是你與生俱來的擁有,永遠不能失去,必須牢牢握在掌中,小心守護,」香獨秀給了怔愣的盯著他的慕容情一個溫暖的微笑,「那就是你自己的,溫暖而柔軟的心。」

「我的心……」慕容情不由得失笑,「我不覺得自己是個能夠帶給別人溫暖的人。」

「館主是一個溫暖的人,卻無法帶給身旁的人溫暖,是因為你緊握在掌中的仇恨,讓你失卻了溫暖他人的能力。」

輕挑開慕容情曲折的手指,香獨秀低聲道:「若是你的心已在自己的掌中失去了棲息的地方,就將它交給我,我會替你維持它的溫度。」

慕容情輕咬了下唇,抑止瞬間自心底蒸騰入眼眶的熱氣,轉過頭,盯著茶樓的門外,「我該去大廳了。」

將慕容情明顯發紅的耳根看在眼底,香獨秀微微一笑,沒有戳破他強作鎮定的偽裝,笑容可掬的握住慕容情的手,一臉期盼的等著慕容情開口。

慕容情忍不住微揚唇角,「走吧。」


***

走進大廳,一眼就瞧見了媒體簇擁中心的凝淵。

一見到凝淵,過往的記憶排山倒海的襲捲而來,慕容情不自覺的繃緊身子,正與他十指交扣的香獨秀察覺他的異樣,悄然收緊手指,喚回慕容情的神智,拉走注意力。

香獨秀附耳低喃:「館主別怕,有我在。」語罷作勢拍了拍胸口,而後朝怔愣的慕容情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被香獨秀的動作逗笑,頓時緩解了不少緊張,慕容情低聲道:「我只是憤怒。」

香獨秀點了點頭,「其實是我很怕。」語罷一溜煙的躲到慕容情的背後,抓住慕容情的衣袖,可憐兮兮的說:「館主要保護我。」

「……………………」

慕容情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麼,人群一陣騷動,結束短暫訪談的凝淵已走了過來,在慕容情的面前停下腳步,伸出手,揚起一抹職業性的微笑。

「非常榮幸接受邀請,能夠來到如此美麗的地方,真是讓我心曠神怡。」

慕容情按住心底湧起的排斥與厭惡,握住凝淵的手,「我代表雪非煙向你獻上最誠摯的歡迎。」

在慕容情握住凝淵的手的同時,香獨秀亦悄然握住慕容情的另一隻手,並玩笑的在他的掌上畫了一個心。

清楚的感受到指尖滑過掌心的輕觸,慕容情忍不住微揚唇角,心底的恐懼瞬間消散,語氣亦恢復了平日的鎮定,「今日的工作彩排,將由儒門天下、春日新聞等數家媒體的記者全程隨行拍攝直播,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慕容情的話剛說完,事先已知情也套好了回應的方式,在場的所有記者立刻用力鼓掌。

又是一個沒有事先告知就突然插入的工作安排,凝淵的經紀人不由得臉色一變,正想開口反對,卻聽得凝淵微笑道:「我很樂意透過鏡頭,向世人展現我的完美。」

既然是挑戰,那他當然接下。

他一向不排斥遊戲,特別是具有挑戰性的遊戲。

在凝淵的眼底看到挑釁之色,慕容情沉著的一笑,「當然,我相信在場的記者們必定會全力以赴,將你的工作狀況如實報導給每一位觀眾。」語罷朝一旁的服務生伸出手,服務生立刻端來兩杯香檳。

慕容情端起一杯,朝亦端起另一杯的凝淵舉杯致意,「預祝合作愉快。」語罷一飲而盡。

將玻璃杯交給服務生,慕容情正想喚來富長貴,凝淵卻再次握住他的手,而後抬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一吻,「感謝慕容館主的盛情招待。」

滑過手背上的唇齒,與帶著惡意的一咬,令慕容情瞬間渾身一僵,幾天前險些被侵犯的記憶一湧而上,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控制的顫抖。

站在慕容情背後的香獨秀,自慕容情的腰側伸出手,握住凝淵緊抓著慕容情的手,在凝淵看向他時,溫雅的一笑,「方才遠遠看時就覺得眼熟,現在走得近了,果然是見過的……很無聊的路人先生,我們又見面了。」語罷猛地收緊手,用力握緊凝淵的手。

掐在麻穴上的手,一使勁,手掌瞬間一陣發麻。

凝淵不由得多瞧了香獨秀一眼,維持著淺笑,收回瞬間麻得無法使力的手,若無其事的說:「我想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是誰了,稱呼別人的名字,不是最基本的禮貌嗎?」

「我不覺得自稱為王子,還要他人如此稱呼自己的人,有什麼資格與他人談禮貌。」香獨秀笑容燦燦的說:「既然你沒有自報家門的興趣,反正名字什麼的都不過是個代號,浮雲而已,我怎樣稱呼你也只是為了方便記憶,何必計較?」

「凝淵。」

「香獨秀。」

一個是暗凝殺意的微笑盯視,一個是彷彿沒有神經的燦爛笑容回應,暗潮洶湧的氣氛,令在場的人不由得瞬間沉默。

「你很有膽量。」凝淵做下評論,「我一向欣賞有膽量的人,但是卻常常失望,因為大部份人的勇敢,都不過是無腦的魯莽。」

「確實。」香獨秀點頭大力贊同,「就如同冒然直闖敵營,究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還是自投羅網,被人稱頌或是死無葬身之地,也不過一線之隔而已。」

「既然敢前往虎穴,自然是有取勝的自信。」

香獨秀隨口答道:「沒有實力的自信,只是自我感覺良好。」

「這個世界,又有幾個人,是真的能夠客觀審視自己?」

香獨秀微微一笑,「客觀確實不容易,但是想清楚自己的份量,還是有可行的辦法,只是做與不做而已。」

「哦?」

「就如同狐假虎威,也不過是披著虎皮嚇唬不知真相的人,」香獨秀一聳肩,上下打量了凝淵一眼,依舊笑得溫雅的說:「若是脫下華貴的皮毛,也不過只剩下臭氣薰人的猥瑣面目而已。」

「即使不披上虎皮,狐狸也有尖銳的爪子。掩飾,只是為了取得更好的攻擊機會。」

香獨秀笑容可掬的補上最後一擊,「但是同樣是掩飾而後襲擊,也有程度上的不同。獅虎帶有天然的尊貴之氣,即使是伏擊,也不失卻華麗的姿態;至於那些只能躲在陰溝裡,靠夜色作為屏蔽,鬼鬼祟祟的醜物,掩飾,只顯得更為可笑而已。」

凝淵驀地止了口,不發一語的盯著香獨秀,香獨秀則笑得悠然自若的任憑審視。

「我知道我的俊美無儔一向讓人忘我,但是我真的很忙,雖然也想好心借你美化一下視線,無奈必須先行告辭。」語罷朝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富長貴一招手,「就麻煩你代替老闆招呼一下這位風塵僕僕的貴客了,他需要好好梳洗一番。」

「失陪了。」香獨秀給了凝淵一個燦爛的笑容,而後托著慕容情的手肘,「老闆,我們走吧!」扶著慕容情不疾不徐的消失在大廳門口,像是一場短暫卻華麗的表演,從容落幕後,只留給滿場一個目眩的驚嘆。

目送香獨秀與慕容情消失在大門口,凝淵驀地逸出一聲冷笑。

看來他可以期待這趟雪非煙之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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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11-12-10 16:10 | 36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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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離開大廳後,慕容情一直沉默不語,任憑香獨秀扶著他不疾不徐的走著。

現在時間一點多,正值冬日最溫暖的時候。

但是他卻覺得很冷,彷彿全身的毛孔都被強迫洞開,讓冷風千針萬插的鑽入,帶著水氣的寒冷,扎得一陣陣的抽痛。

他以為自己已經克服了恐懼,但是恐懼卻還是輕易的制服了他。

凝淵不過是輕咬了下他的手背,他卻連甩開的力量都沒有,一如那個突然遇襲的雨夜,只能無助的顫抖。

如果不是香獨秀在背後撐著他,他幾乎無法穩穩的站著。

香獨秀與凝淵的言語交鋒他一字不漏的聽見耳中,他想開口,卻無法動彈,明明在場,卻像是一個旁觀者。

就只是面對凝淵,對他而言,就是一件不容易之事,更何況是試圖反過來傷害凝淵。

原來他比自己所想的更軟弱。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強烈的沮喪。

但是他無法因為自己的軟弱,就將自己應該負起的責任,推卸到別人的身上。

即使痛苦,即使必須用盡各種方法,甚至是殘酷的自我折磨,藉以逼迫自己衝破恐懼,這都是他的命,是他該承受的一切。

眼看茶樓已在不遠處,且小徑上此刻並無他人,慕容情停下腳步,決定將一路琢磨後的想法,與香獨秀好好一談。

「我很感謝你方才的幫忙,但是讓你與他正面對壘,不是我的期望。」慕容情沉聲道:「這是我與他的私怨,不該牽扯他人。」

從一開始,他就不想把香獨秀牽扯到自己的私怨裡。

香獨秀闖進他的生活,甚至闖進他的世界不過是一場意外。

這場意外,只是一個偶然的錯誤。等到香獨秀的年假結束,香獨秀就會離開雪非煙,這個年假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假期的插曲而已。

他依然是孑然一身的慕容情,香獨秀也還是逍遙度日的紅塵過客。

將慕容情沉鬱的神情看在眼底,猜想必定是方才與凝淵正面對壘時,無法控制的恐懼,再度引起慕容情習慣性的自我苛責,於是又產生了拒絕他人幫助的想法。

完全不將慕容情言詞裡明顯的拒絕當成一回事,慕容情的憂心,才是他唯一的在意。

無論慕容情如何強自試圖劃開兩人的距離,都掩飾不了最真實的恐懼,來自於一同牽扯其中的香獨秀可能也受到傷害。

慕容情對他的安危掩飾不了的牽掛,讓他感到心暖。

「我知道你擔心我,」香獨秀維持自己的一慣步調,笑得篤定自信的說:「我從不插手沒有把握的事,也不打沒有勝算的仗。」

「但是……」

「我保證,絕對會全身而退。」香獨秀說著湊上前,低頭在慕容情的額上一吻,「我絕對不會讓你獨守空閨。」

「香獨秀!」哭笑不得的慕容情。

「這個形容果然是太過刺激了……那我換個詞,孤枕難眠有沒有比較好?」

慕容情的回答,是一個無奈的瞪視。

「既然你沒有異議,那麼就維持原方案,」香獨秀笑瞇瞇的說:「很高興我們取得了共識。合作愉快。」語罷玩笑的握住慕容情的手,故意板起臉,佯作嚴肅的與慕容情對望。

慕容情忍不住悶笑了聲,香獨秀則低聲催促道:「換你了。」

半是好笑半是無奈,慕容情配合的回答:「我也很高興與香公子合作。」

「我就知道館主果然是巷子內的!」香獨秀給了慕容情一個讚賞的眼神。

由著香獨秀玩興大起的拉著自己嬉鬧,看著笑得開懷的香獨秀,心裡的陰霾似乎也被徹底照亮。

陪著香獨秀玩了片刻,慕容情才正色道:「他已經如你的計畫來了,也被記者們寸步不離的跟著,雖然目前一切的發展皆頗為順利,但是如果這兩天他什麼也不做,沒有犯案的證據,依然無法逮捕他。」

「他會犯案的,」香獨秀依舊是一臉漫不經心的神情,但是琥珀般的眼眸底,澄光瀲灩,「因為他憋不住,作案對他而言是一場個人秀,他身兼導演與編劇,以及永遠的主角,他期待觀眾,但是太多時候都只有他一個人知情,這早已無法滿足他。我為他提供了舞台,提供了觀眾,他怎麼可能不表演?」香獨秀面露可惜之色,「只是這一次,他想要一切按照他的腳本而走,恐怕是行不通了。」

慕容情微揚眉,「所以香導演的下一場戲是什麼?」

「麻煩加上帥氣的,不然親愛的也可以,我這個人一向很大方。」香獨秀不正經的亂答了句,收到慕容情無奈的一笑後,才回到正題,「接下來就是真正的男女主角要登場了。」
「真正的男女主角?」

香獨秀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當然是帥氣無匹的我與冷豔絕倫的你了。」

「………………………」

慕容情決定直接跳過細究誰是女主角的問題,「你想演什麼?」

「是我們。」大導演耐性十足的開導還在狀況外的主角。

這幾日的朝夕共處,對於香獨秀的性子很有體會的慕容情非常配合的改口,「我們要演什麼?」

香獨秀平日是個很少事能讓他上心的人,看似隨性之至,甚至像是毫無原則,但是執著時,卻也是執拗過人,而且有著難以搖撼的耐性。

香獨秀雙手交握,一臉的開心,笑容燦燦的說:「夫唱婦隨的工作拍檔。」

慕容情無言的看著非常期待的香獨秀,總覺得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但願只是錯覺。

放棄追究腳本的打算,慕容情認命的直接等待指派,「所以……」

「親愛的情,你先到茶樓門口等我,我馬上就到。」

見香獨秀躍躍欲試的樣子,不忍澆熄他的熱情,雖然不知道香獨秀想做什麼,但是慕容情還是配合的回答,「嗯。」

取得慕容情的同意,香獨秀立刻步伐一轉,快步往前走,剛走了不到三步,又猛地衝了回來。

「情!」

被香獨秀十萬火急的表情感染,慕容情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怎麼了?」

「記得叫個服務生陪你,有變態出沒,萬事小心。」說著在慕容情的臉頰上一吻,丟了句,「我隨後就到!」語聲方落,人已經旋風般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下意識的抬手輕撫著自己的臉頰,指尖彷彿仍可以感受到臉頰上的餘溫,慕容情不自覺的向著香獨秀消失的方向微揚唇角,一直到看不見香獨秀的身影,才收回視線,不意驚見不遠處的茶樓大門前,不知何時擠了四個服務生,正一臉震驚的看著他。

慕容情暗叫了聲不好,冷汗涔涔的強自板起臉,無視於服務生們的熱切關注,若無其事的挺直背脊,緩緩走向茶樓的大門。

他和香獨秀非比尋常的關係,恐怕會成為雪非煙今晚的員工聚餐話題了。

在心裡欲哭無淚的想著,雖然直有恨不得挖個地洞躲的衝動,慕容情還是強作淡然的在大門前停下腳步,佯作高深莫測的眺望著遠方,似乎全然沒有發現身畔的服務生們好奇的注視,卻止不住臉上緩緩漫延而上的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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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請醫生用了藥效強勁的藥物,在最短的時間內降下體溫。

服藥後立刻陷入昏睡,赤睛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兩個多小時,醒來時已將近正午十二點。

步伐虛浮的到浴室裡沖了個澡,洗去一身因為藥物發揮效力而逼出的汗水,強打起精神穿上習慣的一身全白的衣褲,而後拖著行李箱,走出房間。

雖然高燒已經退了,但是因為凝淵出門前一場粗暴的性事,隱秘處的傷口依舊不斷地抽痛。
即使不想多做耽擱,赤睛還是只得請司機讓他在市區的藥局前下車。

強自打起精神走進藥局,初五雖然是年假的最後一天,但是已有許多公司開工。正值上班時間,市區的藥局仍有數名上班族打扮的客人,正在等候結帳。赤睛壓低帽沿,加入排隊的人群,默默往前進。

上班族休息的時間短暫,所以店員結帳的速度極快,等了約莫五分鐘,已輪到了他。

因為傷在難以啟齒的地方,平日總是盡可能選擇不會有人的冷門時段,或是刻意到較為偏僻的藥局採買,此刻眾目睽睽之下,對著等待他開口的藥師,赤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請問您想要買什麼?」

「我要買……傷藥。」下意識的又再次壓低帽沿。

藥師維持著職業化的淺笑,一字一句咬字清楚而響亮的問道:「是用在什麼地方?內用還是外用?有指定哪個牌子嗎?」

「是用在……用在……」細若蚊鳴的低語。

「用在什麼地方?」

一直等不到赤睛的回答,排在後面等得不耐煩的顧客不由得騷動。

「要買什麼快點說!」「是啊!我們在趕時間!」

眾人七嘴八舌的催促,化成一股無形的壓力,令本就覺得頗為難堪的赤睛幾乎無地自容。

掙扎了片刻,沒有辦法在眾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上時說出敏感的字眼,赤睛正想轉身離開,眼前突然橫出一隻手臂,聲線略高卻飽實有力的嗓音穿透嘈雜的人群響起。

「請問白藥師在嗎?」

耳熟的嗓音,令赤睛下意識的向著身畔的人看了一眼。

入眼的是穿著灰黑色的西裝,戴著識別證,一頭長髮整齊的紮成一束高馬尾,五官俊美,神情凜然的男子。

是飛鷺的大哥!

沒料到會在這個地方突然遇見一頁書,赤睛連忙壓低帽沿,想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被一頁書引走的空檔悄然離開,卻被一頁書一把抓住。

「到門口等我。」簡潔有力的低語,散發著不容抗拒的強勢。

赤睛胡亂點了點頭,待一頁書鬆開手,立刻匆匆擠出人群。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乖乖聽話,但是赤睛還是在藥局的門口等了約莫五分鐘,終於見到一頁書神情凜然的快步走出。

「你的藥。」

語聲方落,一個不明物品已隨手拋了過來,赤睛眼明手快的接住,瞧清躺在掌心的藥膏,頓時臉頰一燙,連忙匆匆將藥膏塞進褲袋裡。

「謝謝。」

不敢去想一頁書從何得知,亦深恐被察覺任何異樣,赤睛匆匆道了謝,立刻旋身快步走進不遠處的超市。

走進超市後,不見一頁書跟上,赤睛鬆了一口氣,迅速選了幾種已買到非常熟悉的蔬果與數瓶營養液,一一放進提籃裡。

結帳後,赤睛一面透過落地玻璃窗張望著街道尋找座車,一面往超市門口走,剛踏出超市大門,冷不防被拍了肩頭一下,令赤睛大吃一驚,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大步。

驚魂未甫的看著似乎對於他的反應感到有些疑問的一頁書,赤睛強自定下神,「請問有什麼事?」

「飛鷺很擔心你,你的傷勢還好嗎?」

赤睛謹慎的回答:「嗯。請替我向她道謝,昨天麻煩她了。」

一頁書聞言,亦不接話,只是沉默的盯著赤睛,赤睛忐忑不安的任憑打量,暗自揣想著一頁書可能提出的疑問與應對,但是一頁書卻一直遲遲不開口,赤睛正想開口告辭,卻聽得一頁書淡淡道:「傷害與失控的佔有慾都不是愛,好好珍惜自己。」

猜想飛鷺恐怕是將他昨日編造的藉口也跟一頁書說了,赤睛頓時頗感難為情,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胡亂點了兩下頭。

「你還留著我的名片嗎?」

因為怕被凝淵發現,在昨晚進入飯店大廳之時,他已將一頁書的名片扔進了電梯口的垃圾桶裡。

不知為何心頭瞬間有種做壞事被抓個正著的驚慌感,赤睛尷尬的答不出半句話。

「需要幫忙就來找我。」

接過一頁書遞來的名片,在一頁書銳利的盯視下將名片收進胸前的暗袋,目送一頁書快步走向停在街角的公務車,一直到車子已消失在車水馬龍的大街,赤睛才鬆了口氣。


***

為了明日的表演完美,所以所有上台走秀的模特兒,全都陸陸續續趕到了雪非煙,進行表演前的彩排。

身為壓軸演出者,凝淵沒有和其他模特兒同時在舞台上出現的機會,因此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看別人反覆的走場。

身為雪非煙的負責人,力求完美的慕容情自彩排開始,便一刻也不放鬆的坐在攝影機旁監控全場。

冷眼注視著故意在他的面前捧著瓷盤,拿著叉子插起切得精緻,大小正好一口吞下的水果拼盤,坐在慕容情身畔,一口一塊餵食得不亦樂乎的香獨秀,凝淵忍不住出口嘲弄。

「真是無聊又粗糙的炫耀。」

「能夠炫耀代表有人羨慕,我真的非常明白上天一向獨厚於我,所以不需要再強調這件事,因為太多人羨慕我會感到很難為情。」香獨秀笑容絲毫不變,見招拆招。

「我從來就不稀罕任何感情,更不會羨慕,那不過是軟弱而渺小的生物,透過互相遮掩無能,試圖茍活的不堪。」

香獨秀又插了一塊切成兩半的草莓,遞給徹底冷眼旁觀的慕容情,慕容情配合的吞下後,又繼續專注在工作上,將旁邊的嘈雜交給香獨秀處理。

「原來感情是你的弱點,我明白了。這麼柔軟而美好卻普遍的存在,竟然是你一生永遠可望不可得的虛無。唉!我都想替你掬一把同情淚了,不過眼淚這種事物還是留在美好的事物上,所以我決定省下。」

一向幾乎不曾被任何人的言語扎中痛腳的凝淵,第一次有了被戳中痛處的感覺,憤怒瞬間猙獰了冷酷的俊容,「在我的生命裡,所有的人不過是點綴,是存在或是消滅,全部只在一念而已。」

眼角餘光瞥見正無聲無息走來的雪白身影,香獨秀思忖了下,吞下原本的反擊言語,只是反問道:「真的毫無在意,沒有例外?沒有人的付出,曾經感動過你分毫?」

為了取得必勝的把握,在今早寒煙翠的劇組結束拍攝離開前,香獨秀便私下去找寒煙翠一談,向她打聽了關於凝淵的事,並說明自己的目的。

自從經歷上次的攻擊,已下定決心要讓凝淵受到法律制裁的寒煙翠,便毫無隱瞞的將所有關於凝淵的人事物全部一一告訴香獨秀。

「雖然表哥和我幾乎沒有說過話,但是我真的覺得他很可憐,」寒煙翠說著苦澀的低笑,「靠近他的人都會遭遇不幸,與他最靠近的表哥,到底是如何熬過這些年的日子,我完全無法想像。我一直覺得父親要求表哥照顧大哥這件事非常自私,但是我無法改變父親的決定。」

「所以赤睛應該是最熟知他的所有習慣與行事風格,包括這些年他做過的事之人?」

寒煙翠點了點頭,「表哥一直近乎形影不離的跟著大哥,雪非煙發生的事,他一定知道。」

寒煙翠語罷歉然道:「抱歉,我能提供的就只有這些了,我對大哥真的不是很瞭解。」

香獨秀思忖了片刻,給了寒煙翠一個讚美的眼神,「妳提供了非常有用的資料,謝謝妳的幫忙。」

無論是共犯還是只是無能為力的觀眾,赤睛都是掌握凝淵犯罪證據的重要關鍵。

但是他必須確定赤睛與凝淵究竟是以何種關係共存,才能決定該如何下手。

眼下是最好的時機。

凝淵冷漠的嘲弄道:「付出,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愚蠢期待,我無須負任何責任。」

一面留意著赤睛的表情,香獨秀一面不動聲色的繼續往下說:「親人的付出,並不見得有所期待。」

「所謂的親人,也不過是愚蠢的人設下自以為是的遊戲規則,綁死了自己並企圖同時綁死他人,讓自己無可奈何的犧牲可以換回些許利益而已。」

「這些話,你的親人聽見了,必定很傷心。」香獨秀語罷,同情的看著停下腳步,雖然依舊沒有表情,但是明顯搖搖欲墜的赤睛。

納悶的順著香獨秀的視線望去,不意見到突然出現在背後,恍如鬼魅的赤睛,饒是一向膽大異常的凝淵也微微一驚,「赤睛,你何時來了?」

「剛到。」赤睛一面說著,一面放下手上沉重的袋子。

跟隨在凝淵的身畔多年,雖然恐懼,雖然厭惡,雖然拒絕對於冷血異常的凝淵付出太多感情,但是朝夕相處仍是讓他比任何人都更瞭解凝淵。

知道凝淵是個工作時異常亢奮,甚至可以數日數夜不闔眼亦不感到疲倦,但是會為情緒過度激昂而難以進食,只能吃些流質的食物以維持體力,否則在工作一結束便會突然因為耗盡體力而昏厥。雖然一再地告訴自己不要再管凝淵的死活,還是習慣性的走到藥房不遠處的超市,買了數罐營養液,又從架子上選了數種可以用蔬菜機打成泥的蔬果,才回到車上。

「你帶了很多東西,」香獨秀忍不住讚嘆道:「簡直像是要去野餐!雪非煙裡有餐廳,其實不用自備糧食。」

不知道為什麼要向香獨秀解釋,但是赤睛還是說了,「他挑食。」

「你總是自以為是。」

仍在現場拍攝的記者們,從剛才聽見凝淵對於親情的註解已頗為訝異,眼下又見到凝淵與赤睛的互動,不由得騷動了起來,紛紛壓低聲音議論著。

不理會凝淵的話,亦無心理會現場其他人的反應,急速退燒的強力藥物反噬,令赤睛冷得直想立刻躲回房裡,眼前的景象隨著渾身陣陣寒意急速的發黑,「隨便你吃不吃,總之我帶來了,這是我的工作。」

香獨秀忍不住插話,「你的臉色很不對勁,快坐下吧!」

「這裡沒有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凝淵下逐客令。

赤睛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邁出一步,而後軟倒。

香獨秀和慕容情同時一驚,距離赤睛最靠近的香獨秀火速伸手撐住已暈眩得完全無法瞧清眼前的赤睛,慕容情則站起身,招來服務生。

「快去找醫生過來!」

香獨秀扶著赤睛,讓他在椅上坐下,慕容情則接過服務生遞來的熱開水,拉起赤睛的手,將水杯放到他的手中。

「謝……謝。」赤睛虛弱的低喃,勉強接過水杯,啜了幾口。

香獨秀遞了數張面紙給赤睛,「擦一擦吧,你渾身都是汗。」

一直雙手環抱胸前,靠在牆上,冷眼旁觀的凝淵,等了片刻,見赤睛的臉色恢復了些許血色,便不耐煩的催促道:「赤睛,走了。」

赤睛扶著椅背撐起身,步伐遲緩的走向前,慕容情蹙起黛眉,想開口阻止,香獨秀卻攔住他,低聲道:「他若是不聽話,會遭到更殘酷的對待。」

待赤睛走到身畔,凝淵立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幾乎是連拖帶扯的將赤睛帶離茶樓。


***

拖著赤睛走至遠離人群後,凝淵便徹底失去耐性,向身畔的保鑣做了個手勢,要保鑣扛起赤睛,跟著他回到房間。

保鑣將赤睛放至床上,便一刻也不敢多留的匆匆離開。

凝淵雙手環抱胸前,不發一語的在房裡反覆踱著緩步行走,繞行數圈後,終於打破沉默,「赤睛,你將我的面子都丟光了。」

第一次當眾出糗,雖然是極端自我的人,也不由得感受到了些許的難堪。

總是只有他傷害他人,沒有他人傷害自己的機會的人,哪怕是輕微的痛楚,也立刻反噬,像是突然被踩了一腳的毒蛇,昂首吐信,炫耀般的張揚著自己的利牙與毒液。

赤睛閉著雙眼,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床上,「你在意嗎?」

「你讓我在遊戲中落敗,」凝淵一如平常的指責,而後做下結論,「你總是如此,不僅幫不上忙,還破壞我的計畫。赤睛,我對你非常的失望。」

赤睛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我從來不想背負你的期望,因為你根本沒有。」

「我更正我方才的話,至少你是瞭解我的,」凝淵揚起一抹冷酷的淺笑,「但是這不足以抵銷你犯下的錯,所以我會懲罰你。在我想到懲罰的方式之前,我要你好好的反悔,為你犯下的罪行。」

赤睛沒有開口,只是勉強翻過身,面向牆壁,一直到凝淵已離開房內,仍是沒有回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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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睡夢中突然覺得渾身急速發冷,心臟失控的急速撞擊,以著混亂的顫抖,雜亂無章的震得一陣陣暈眩。

喘不過氣的感覺,令赤睛猛地自睡夢裡驚醒,睜開眼,房裡一片黑暗,夢裡與夢外的世界一般,同樣沒有光明。

嚴重的心悸,令赤睛下意識的拚命呼吸,但是過度呼吸的結果,窒息的暈眩卻更加嚴重。
很冷。

無法控制的顫抖,掙扎著集中精神往床畔移動,想抓起床邊櫃上的電話求救,卻一頭往床下摔落,重重砸在鋪著厚地毯的地面,依然撞擊出了不小的聲響。

守在門外的保鑣聽見房內的異響,因為凝淵並不在,便大著膽子開了房門,試探性的叫道:「表少爺?」

渾身無力的癱倒在地,赤睛急促的喘著氣,氣若游絲的開口,「救……救我……」

聽不見赤睛已只剩氣音的求救,但是卻聽見了赤睛急促的抽氣聲,心知情況不對勁,保鑣連忙打開大燈,赫然驚見赤睛正癱軟在床下,連忙衝進房內。

「表少爺!」扶起赤睛,入眼的臉毫無血色,嘴唇亦透著異樣的紫色,保鑣心急得直想立刻將赤睛送醫,抱起赤睛跑了兩步,卻猛然想起尚未通知凝淵,連忙叫喚在廊上的同事打電話。

手機響了數聲,遲遲未有人接聽,在催命的時刻,哪怕是一秒也令人難以等待。

電話響了半晌,斷了,保鑣不死心的繼續撥打,這次終於被接起。

「什麼事急著找我?赤睛不在嗎?」明顯散發著危險的語氣。

「表少爺的狀況不太好,少爺,您快回來吧!」

「赤睛生病了,該送他去哪裡,就去哪裡;若是不行了,同樣是該去哪裡就去哪裡,何必多事問我?」

沒料到凝淵如此回答,保鑣怔愣了片刻,「但是少爺您是表少爺在這裡唯一的親人……」

「親人又怎樣,親人就應該隨時在身畔嗎?人生於世永遠是孤獨的,生也孤獨,死也孤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不需要為他人的生命負責。」

保鑣越聽心越急,「少爺您不來,萬一要是情況危急需要人簽名……」

「哦,原來你是怕承擔責任,每個人都有害怕的事物,說出來也不是太丟臉。」

要不是因為過度忌憚,幾乎想爆粗口的保鑣冷汗涔涔的說:「這件事不是這樣……」

「我現在很忙,沒有閒暇處理這些無聊的瑣事,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就將人交給慕容情吧!

他不會讓人死在自己的地盤上,就算是仇人的親人他也會救命,因為他是好人啊!」語罷冷冷一笑,瞬間切斷電話。

重新撥號,手機卻已經關機了,保鑣沒有辦法,只好匆匆按下內線電話,聯絡櫃台。


***

睡夢中突然聽到床邊櫃上的電話鈴聲大作,慕容情幾乎是瞬間彈坐起身,撲倒在同樣被吵醒,還未撐起身的香獨秀身上,迅速抓起話筒。

「我是慕容情。」

富長貴心急的聲音透過電話響起,「老闆!南院有一個客人休克了!救護車已經在趕來的路上,醫院說如果情況危急,需要一個能夠承擔責任的人同行。」

慕容情一面穿整衣袍,一面沉聲道:「病人的親人呢?不在嗎?」

富長貴略沉默了幾秒,才低聲說:「等待急救的病人是魔王子的表弟赤睛,魔王子不知去向。」

正在幫忙慕容情紮起長髮的香獨秀,明顯感覺到慕容情微微一僵,關心的問道:「怎麼了嗎?」

慕容情深吸了口氣,抑住心底一瞬間湧起的鬱悶,「我馬上趕去大廳。」

替慕容情將話筒放回去,覷了眼不發一語的默默低頭繫著腰帶的慕容情,敏銳的察覺到慕容情的異樣,香獨秀隨意攏起衣袍,環抱住慕容情,附耳低喃:「情,發生何事了?」

「赤睛出狀況了……」慕容情閉了閉眼,手上仍繼續整理衣袍,卻止不住因為情緒起伏而微微顫抖的手。

「他黃昏時看起來狀況確實不太好。」感覺到慕容情不受控制的顫抖,香獨秀收緊手臂,「你如果不願意親自隨行,不需要勉強自己。」

「我知道不關他的事……不,就算他是共犯……我也不應該見死不救……」慕容情忍不住捂著臉,崩潰的顫抖道:「我只是控制不住的去想……我的親人死在那個人的手上……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必須救他的親人……但是我做不到不去……」

香獨秀緊緊抱住崩潰的慕容情,以手掌反覆摩擦著慕容情的手臂,輕吻著慕容情的耳畔,低喃:「我明白,你的想法是很正常很普通的反應,你沒有錯,相信我,你沒有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是我方才接到電話的瞬間,想到的是……如果赤睛死了,那個人會難過嗎?會像我一樣痛嗎?會像我一樣恨不得殺了害死他的人……以及沒有辦法改變一切的自己……」慕容情哽咽的低道:「我知道他很可能是無辜的……事發時他根本不在場……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想責怪他,為什麼不阻止兇手?為什麼什麼都不做……為什麼他活著,但是我的親人卻全部死了……我覺得自己快瘋了,這些想法……」

「情,你聽我說,現在,看著我的眼睛,」香獨秀略拉開兩人的距離,低下頭,湊近慕容情,低聲哄道:「看我,我長得這麼帥氣,看我一眼不吃虧的,聽話,看過來。」

被香獨秀逗得忍不住噴笑,慕容情又哭又笑的橫了香獨秀一眼,見香獨秀朝他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心知自己現在的表情必定非常狼狽,慕容情忍不住抬手想遮臉,卻被香獨秀握住。

「我知道你很痛,痛得什麼都不想管,只想要傷害你的人也和你一樣的痛,因為你相信只有這樣做,才可以讓自己比較不痛,」香獨秀放輕了嗓子,低聲道:「但是……你和凝淵不一樣,你有良心,有愛心,人善良大方又美麗……」

慕容情忍不住捶了香獨秀的肩頭一記,香獨秀一臉無辜,「抱歉,我因為太欣賞你,一時模糊焦點。」斂去玩笑之色,香獨秀嚴肅的低道:「言歸正傳,總之你和凝淵是完全不同的人,傷害不會讓你感到快樂,只會帶給你更沉重的自責。情緒的衝動讓你想發洩,但是你的良心不允許你傷害他人,正是因為你有不忍傷害他人的這份柔軟心情,所以你的生命才美麗奪目。我相信你的家人地下有知,也會為了你這份體貼他人痛苦的心而感到驕傲,他們會諒解你,因為他們永遠愛你,即使不在你的身畔,這是誰也搶奪不走,也是凝淵永遠無法毀壞的。」

慕容情沒有接話,只是努力想止住不斷奪眶而出的眼淚。

「你想見死不救的衝動是因為你深愛你失去的家人,你的抗拒是因為你是個有愛心的人,無論是想救或是不想救,同樣都是因為你的愛,」香獨秀湊上前輕吻了下慕容情的額際,「即使傷痕累累也不失去柔軟的心,其實你比誰都堅強,所以才讓我如此為你著迷。若是你嫌棄自己,那麼我可以麻煩你,把被你捨棄的自己,送給我嗎?」

慕容情瞬間紅透了臉頰,驚慌失措的往後退了一步,幾乎沒有被背後的椅子絆倒,頓時更是困窘不已,「我……我該趕去大廳了!」語罷以著簡直像是逃命的速度,慌慌張張的往房門外快步而走。

好笑的看著慕容情落荒而逃的背影,知道慕容情已經將他的話聽進去了,香獨秀放下心,抓起擱在床邊的大衣,快步追了上去。

「館主,等等我!」


***

渾身的冷意,急劇的擴散。

他覺得很累,非常的累,連喘息都很累。

像是被數以萬噸的水,沉沉壓在海底,透不過氣的冷。

他要死了嗎?

死了……

隨著思緒的飄浮,想念至骨血深處的女人溫柔低喚的嗓音,幽幽響起,「赤睛……」

媽。

他努力想開口叫喚,喉中卻像哽住了一塊尖銳的冰晶,冷得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赤睛,你要聽舅舅的話,好好和表哥相處,這樣子媽媽才可以放心的離開。我的赤睛一向最懂事,也最聽話了,你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對不對?」

眼前驀地浮現咒世主神情沉痛的臉。

「赤睛,我真的對於這個不肖子已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一想到百年後火宅集團就要交付到他的手上,我死都無法瞑目。就算是舅舅拜託你,替我好好看著凝淵,至少在他足夠成為火宅的繼承人之前,好嗎?」

他真的很努力了,但是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改變凝淵。

是不是他做得不夠多,做得不夠好,所以凝淵永遠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始終不曾嘗試稍有改變,哪怕只是一點也好?

但是他真的很累了,也不知道該怎樣繼續下去,一想到睜開眼就得再面對凝淵,他就只想永遠睡下去……


***

站在長廊上,聽著醫生的解釋,慕容情不由得蹙緊雙眉。

「病人的求生意志很薄弱,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他卻一直不清醒。」

也等在廊上的保鑣連忙說:「我再打一次電話給少爺!」

目送保鑣快步跑到樓梯口,香獨秀認真的說:「我覺得這個方法不可行。」

也跟著趕到醫院來的楓岫插話,問另一位尚留在長廊上的保鑣,「赤睛沒有朋友嗎?」

保鑣沉默了半晌,支支吾吾的低道:「少爺……不讓表少爺跟任何人聯絡……」

香獨秀不死心的追問:「真的一個朋友都沒有嗎?就算是只是交談過的也可以。」

保鑣想了想,驀地擊掌叫道:「表少爺今天早上在藥局外跟一個男人交談過,他們好像認識。表少爺一向不跟不認識的人交談。」

香獨秀聽得雙眼一亮,「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保鑣努力回想著,「他長得很高……綁著高馬尾,頭髮有一些已經白了,看起來大概三十五歲左右,穿著一身很整齊的灰黑色西裝,胸前還有識別證……對了!我想起來了!他的車子上面有花蓮地方法院的名字!」

花蓮地方法院……

香獨秀與慕容情同時各自努力搜索記憶裡見過的人。

總覺得這個人聽起來很熟悉。

會開著公務車四處跑,應該是執勤中,很可能是檢察官。初五就回崗位,還一回到法院馬上拚命工作的檢察官……

香獨秀驀地擊掌叫道:「一頁書學長!」

慕容情怔了下,「你是說有生死簿之稱的那個檢察官?」

香獨秀用力點了兩下頭,顧不得現在正是凌晨一點多快兩點,立刻掏出手機,迅速撥了數個號碼。

手機只響了不到兩聲,立刻被接起。

一向行事簡潔俐落的人連寒暄都省了,直接切入重點,「發生何事?」

香獨秀在慕容情與楓岫期待的眼神下,難得感到有些緊張的問道:「你認識赤睛嗎?」

「他是飛鷺的朋友,我見過他兩次。他發生何事?」

「他現在正在鬼門關前徘徊!」香獨秀連忙簡短的火速交代了下事發的經過,「所以要麻煩學長幫忙。」

「我現在在附近,十五分鐘後到。」一頁書簡短的說完後,立刻切斷通話。

***

意識恍惚間,耳畔隱約傳來卯足全力的大叫。

「赤睛,你這個大騙子!欺騙小孩的大騙子!上次把我丟給社工阿姨,自己沒有義氣的跑了!你這次又想跑去哪裡!」

初時有些模糊,漸漸的越來越清晰,少女扯開嗓門的大叫,明顯聽得出緊張的哭音。

「赤睛是大笨蛋!愛騙人的壞人!你再不回答,我就……我就……我就……」少女的聲音驀地壓低了些,間雜著其他人的低語。

「打他嗎?」「她現在在台北,就算馬上趕來也打不到了。」

「我不可能讓小妹三更半夜從台北趕來。」明顯聽得出殺氣的聲音。

「當然不可能。」

「大哥,你們快做決定啦!」

「不然就放聲大哭?」

「……有種提前哭墓的感覺。」

少女充滿朝氣的聲音再度響起,大聲宣布,「如果你不回答,我就告訴大家,你十二歲時跟我說的秘密!」

等等,他當年到底說過了什麼?

「赤睛說他有一個很漂亮的媽媽,一個長得很恐怖的舅舅,一個長得好可怕,頭上有角,背後有尾巴的表哥。表哥是個小惡魔,沒事就喜歡捉弄他,常常說謊,老是叫他背黑鍋,還喜歡牽拖他,表哥曾經爬窗子去偷看管家阿姨洗澡,然後故意賴在他的頭上,害他被管家阿姨罰跪……」

不要再說了……

猛地呻吟了聲,身上強烈的寒意瞬間解凍不少,赤睛勉強睜開雙眼,入眼的是全白的天花板,方才意識恍惚間所見的情景,全像是一場惡夢,眨眼消逝。

「醒了!赤睛醒了!」

飛鷺驚喜的尖叫聲透過廣播器響起,震得玻璃似乎都在搖晃,「太好了!赤睛!你終於醒了!」

震耳的歡呼聲,夾雜著醫生與護士忙碌的腳步聲傳進耳中,令赤睛不由得一怔。

「飛鷺,妳該上床睡了。」

「大哥,我想聽赤睛說話嘛!」

「他剛清醒,沒有辦法跟妳說話,不要為難他。」

「是啊!飛鷺小妹,只要人活著,想聊天有得是機會,乖乖上床睡覺,晚安。」

聽著牆外眾人一人一句的交談,清楚的感受到他人因為自己的清醒而無法抑止的喜悅,更沒有想過偶然相識的飛鷺以及只有兩面之緣的一頁書,會在他垂危之刻伸出手,試圖救援沒有任何關係的他。

赤睛呆了呆,有半晌無法有任何反應,一直到身畔的醫護人員在不知不覺間已離開,赤睛才回過神。

打量著自己所在的病房,視線行經身畔,不意瞥見點滴管上,護士用透氣膠帶纏上的一張張小紙片。

『表少爺:少爺說他不會來看你,所以你可以安心的休息。』

想必凝淵又說了什麼,讓保鑣不忍心告訴他。

或許是心死了,亦或許是早就可以料想得到的結果,赤睛漠然轉過視線,看向另一張紙片,卻旋即一呆。

『好好珍惜身體。我明天來看你。一頁書。』

怔愣的盯著紙片上骨氣森然,猶如刀削的字跡,赤睛先是微扯了下唇,而後驀地笑了起來,笑得幾乎喘不過氣。
★香情一生推★
Posted: 2011-12-10 16:28 | 3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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