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攒积分，搬点自己的文上来……
楼下正文

楔子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普希金

　　

　　一、

　　

　　“抬脚、抬脚，有台阶……小心……哎哎，门在这边！”绮罗生好不容易扶着醉鬼上楼，将人安置在旁边输密码开门，一转眼发现那人直挺挺就要往墙上撞，吓得赶紧一把拉过来。

　　

　　慕容情踉踉跄跄撞进他怀里，脑袋一点一点，脸上泛着晕红，酒意上涌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唉……”绮罗生无声叹了口气，半扶半搂着他踏进玄关，反手带上门。

　　

　　甫一进客厅，慕容情养的鹦鹉就高声叫起来：“欢迎回来，欢迎回来……呸呸，好臭的酒味。慕容情失恋咯，慕容情失恋——”

　　

　　绮罗生路过时扫了它一眼，鹂大娘立刻噤声。待他扶慕容情进卧室时，才拿翅膀捂住眼睛，小声道：“吓死个人，吓死个人。”

　　

　　绮罗生颇为犯难。他本想直接安顿慕容情睡下，但对方一身的酒味让洁癖的他十分不忍，再看看慕容情一尘不染的床铺，估计这人明天醒了自己也要抓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将人拖进浴室。

　　

　　低头放水的时候，慕容情就乖乖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看着他动作。突然，他伸手将手伸进浴缸里，然后一本正经对绮罗生道：“水太烫了。”

　　

　　“好好，你坐好，马上给你掺冷水。”绮罗生好脾气地哄着他，顺手将慕容情摸着空气的手从浴缸捞出来。

　　

　　水温试得差不多了，绮罗生转身拎起慕容情：“站直了，胳膊抬起来。对啦，就是要把衣服脱掉，好乖。”

　　

　　诱哄着慕容情把沾有酒味的衣服换下来，随手扔进旁边的洗衣机。脱到最后一层时，绮罗生有点犹豫。慕容情见他半天不动作，以为可以了，腿一迈直接穿着衬衫跨进了浴缸。

　　

　　“哎……”绮罗生手停在半空中，随即想算了就这样吧。他半蹲在浴缸边，耐心询问：“自己可以洗吗？”

　　

　　慕容情没有理他。他抱膝坐在浴缸里发呆，墨蓝长发一半浸在水中。绮罗生等他半天不见回复，正打算撸袖子自个上，就见慕容情低声笑起来，突然，他捂住脸往下一躺，整个人沉进了水中。

　　

　　绮罗生无声地退出了浴室。在这之前，他清晰地看到一滴泪水从慕容情侧脸滑落。

　　

　　应该一时半会淹不死人，绮罗生想着，醉得再糊涂，缺氧时也会下意识浮出水面。不过以防万一等会还是再去看看。他一拐弯去了厨房，打算找点材料泡解酒茶。

　　

　　一边在厨房捣鼓着，一边回想慕容情刚才那滴眼泪，绮罗生叹了今天的第n口气。

　　

　　今天，是剑之初和玉辞心大婚的日子。

　　

　　身为剑之初最好的朋友，又是长袖善舞的生意人，整个婚礼慕容情跑前跑后出力不少。今天婚礼现场他也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做代表上台致辞，祝福这对不被世俗认可的AA恋。之后在众人起哄下还当场献曲，为这对新婚眷侣吟唱爱情的颂歌。

　　

　　慕容情声音是出了名的美，但他个性高傲，除了在声乐系上课或者心情不错时，极少在公开场合表演。所以这一回引得无数人围观，给婚礼增添了不少热闹。

　　

　　……结果回来就醉成这样。

　　

　　绮罗生心思细腻，自然知道慕容情笑容之下掩藏着多少失落。宴席上他给新郎挡酒，绮罗生跟剑之初不熟，没理由也没说法再给他挡。只好看着他喝。事后终究是不放心，一路把醉得糊涂的慕容情拖了回来。

　　

　　不过……剑之初结婚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绮罗生熟练地抓了撮茶叶丢进杯子里，思索着。长痛不如短痛，与其那样漫长而卑微地单恋着，不如彻底斩断希望，将心思放在真正值得的人身上。

　　

　　沸水倒进透明玻璃杯，茶叶迅速在整杯水中荡开碧绿的色泽。绮罗生打算去浴室看看慕容情，可别真给淹死了。就在他刚踏出厨房时，大门门铃响了。

　　

　　他只好先去开门。

　　

　　按门铃的是智能快递机器人。门一打开，机器人设定的程序就自动触发。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抱着数枝木瓜海棠，黄色的小眼睛一闪一闪，发出的却是香独秀念诗的声音：“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慕容姑娘，今天婚礼上你是最美的人，这数枝木瓜花送你，代表香独秀——”念到一半，机器人发现送花对象出了错，仰头扫描了绮罗生两圈，重新发出机械的电子声：“对象错误，发出警报！九千胜，情敌！九千胜，情敌！”

　　

　　绮罗生：“……”

　　

　　机器人抱着花转了几圈，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情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黄色的小眼睛里代码疯狂流动了一阵，突然小短手叉在腰上，摆了个pose：“我够帅就好。”

　　

　　绮罗生：“……”

　　

　　他蹲下身来按住狂舞挣扎的小机器人，手动修改了几个程序，然后拍拍机器人的脑袋，从他手中接过花道：“我是慕容情的朋友，花我会转交给他的，谢谢你。你的任务达成，现在可以回去了。”

　　

　　机器人安静下来，向绮罗生周身投映了一堆粉红泡泡：“任务完成。慕容姑娘，祝你和香独秀先生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掰掰~”

　　

　　“……噗。”绮罗生不禁摇头失笑，心想幸亏不是慕容情亲自来开门，不然保准给气死。有了这一桩插曲耽误，他回去时慕容情已经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了，看样子是已经酒醒。他看到绮罗生手中的花，努了努下巴示意：“这是什么？”

　　

　　“追求者送你的花，猜猜是谁？”绮罗生笑着说。他见慕容情手不方便接，便自行找瓶去插花。顺手把厨房里那杯茶端给慕容情。

　　

　　“谢谢你，真是费心了。”慕容情按压着额头，似乎还是有点醉后的不适。他喝了一口解酒茶，顺势坐在沙发上，猜测道：“……香独秀？”

　　

　　“bingo~猜对了，看来这位香先生还是给我们慕容大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嗯，前程不错。”绮罗生点着头，一双巧手迅速将几枝海棠优美摆放。他在插花方面造诣极深。

　　

　　“……送花送这种木本花卉，也就他能做得出来了。”慕容情好奇地凑过去瞅一眼，“木瓜海棠？他送这种花做什么？”其实一瞬间他已经猜到含义了，但不想说出来。

　　

　　绮罗生却直接点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位香先生是个很风雅的人呢。”理了理瓶中花，他又含笑道：“海棠花扦插易活，生根后栽种下去，却比普通鲜切花来得长久。香先生这花送得甚为有理。”

　　

　　“哼，分明歪理。”慕容情不爽地反驳。但低头嗅花的时候，终是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抹笑意。

　　

　　

　　香独秀低头看了看手表，心里默掐着时间：三、二、一。数到一时，慕容情的身影果然在薄情馆大门口出现。

　　

　　“咳。”香独秀清了清嗓子，迅速走下楼梯，姿势懒散地倚在吧台上，抬手一撩刘海，酒柜上方的小射灯恰巧将光线斜打向他侧脸：“富掌柜，早啊。”

　　

　　每一处细节都是香独秀精心设计过的。看似慵懒而随意的姿势，实际上恰好展示了他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刘海半搭在额头上，映衬着他俊逸出尘的眉眼；甚至连斜打在脸上的灯光，也是遵循着经典的“伦勃朗布光法”，颇为讲究。

　　

　　富长贵早就习惯了他这一套，头也不抬算着账目：“香先生，早安。昨晚休息得好吗？”

　　

　　“讲实话嘛，休息得不好。唉，心怀佳人，辗转反侧——”香独秀见慕容情走近，眼睛一亮，却装作才发现道：“喔，这么巧。慕容馆主，今天你也来店里了啊。”

　　

　　“嗯，今天没课。”慕容情点点头，走到柜台里面对富长贵道：“账目我来看，你去休息一会吧。”

　　

　　这正合了香独秀的意。他就倚在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跟慕容情聊天：“昨天见你喝醉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都说宿醉后容易头疼。”

　　

　　“还好，喝过解酒茶了。”慕容情滑动着鼠标，噙着笑，“谢谢你昨晚的花。”

　　

　　香独秀立马就来了精神：“好看吗？这是我特意挑选的，朱红的花朵最能映衬你的姿容，木瓜花的含义则代表着——”

　　

　　“咳——嗯，”慕容情不适地按了下嗓子，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微笑道：“……好看。”

　　

　　香独秀心道慕容姑娘应该听到我的表白了吧，不过他怎么还没有回应的意思？嗯，一定是他太害羞了还没想好怎么说，准备日后给我一个惊喜。想通了这茬，他很快就被慕容情按着嗓子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关切道：“嗓子不舒服吗？”

　　

　　不等慕容情回答，他就自顾自道：“是不是昨天婚礼上唱歌伤到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唱歌，原来你的歌声这么动听。以后还有机会再听到吗？”

　　

　　慕容情不甚在意道：“课上我会给学生们示范，你有兴趣可以去旁听。”他滑着鼠标滚轮的手一顿：“……香先生，你这个月的消费，真是叹为观止……你这是把酒店当长期住所了吗？”

　　

　　“唉~”香独秀忧愁地又撩了下额发：“每日住酒店，消费的确很高啊。所以慕容馆主，如果你家附近的公寓有人要出租或转卖，麻烦你多帮我留意一下。”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容情这回毫不留情拒绝了他，关掉账目表轻笑着走开了：“反正花的是你的钱，增加的是我的营收。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慕容姑——馆主别走啊。”香独秀连忙追上去，再度笑吟吟地和慕容情并肩走在一起。

慕容情随口一提，香独秀却真的留了心，某一天去霹雳大学旁听他的课。

　　

　　他问到了一节“音乐欣赏”公开课的课表。香独秀去得晚了，只能委屈地挤在后排，临上课前人头攒动，闹哄哄的。香独秀正四处张望，寻找前排的空位，突然像潮水打过来一样，整个教室由前往后迅速安静下来。他疑惑地一转头，就看见慕容情边跟助教说话，边整理着袖口从大门进来了。

　　

　　香独秀心中一动，这个瞬间慕容情也走进了他的心里，正如那场温泉里的初遇。

　　

　　慕容情走上讲台，先按照往常习惯扫视台下一圈，人太多并没有注意到香独秀。他调整了下话筒位置，笑道：“今天位置还是挺满的，看来大家都来齐了，那我们就珍惜上课时间不再点名。这节课我们要欣赏的是俄罗斯音乐。在十八世纪以前，俄罗斯音乐主要为宗教……”

　　

　　下面学生见他有模有样讲起课来，不禁十分失望，交头接耳道：“老师不是说这节课唱歌给我们听吗？”“我不想听这种长篇大论的介绍啦，想听老师唱歌……”香独秀不解地左右看看，刚想提醒她们尊重老师，认真听课时，慕容情也发现台下学生的骚动了。他停下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众学生齐刷刷喊道：“想听慕容老师唱歌！”还有零星几个不甘的声音插进来：“老师你答应了的。”“说话要算话！”

　　

　　香独秀精神一振，来了！

　　

　　慕容情也明白过来，抬手往下压了压，等众人安静下来道：“承诺了的事自然要办到，我们先上课，等这节内容讲完了应该还剩时间。我记得上节课说过想听歌的同学自己带谱子，有人带了吗？”

　　

　　立刻就有几个积极的学生举手，生怕轮不到自己。

　　

　　安抚好学生情绪，慕容情满意地笑了笑，示意他们放下手，继续讲课。

　　

　　香独秀眼神跟着他，看起来极认真听课，却是在想：慕容姑娘对学生真温柔，我要是他的学生就好了。唉，他怎么还没看到我~

　　

　　等到香独秀把慕容情360°写真拍完，相机储存快要满时，慕容情这才停下来，走到钢琴边坐下，笑道：“想听什么，把谱子拿过来。”

　　

　　第一排的同学立刻抢跑，把谱子呈上去，期待道：“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俄语歌曲，作者是著名诗人普希金。老师可以唱吗？”

　　

　　慕容情谱子拿到手里，先向学生们展示赞扬道：“倒是很合咱们这节课的内容。”他笑着低头开始看乐谱，通读一遍歌词。突然间，他的笑容哽住了，眉目间笼上一层落寞之色。

　　

　　那学生小心翼翼道：“老师？”

　　

　　“啊。”慕容情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事，你先下去吧。”

　　

　　他把谱子放在钢琴上，十指跳跃间，舒缓而忧伤的乐声从黑白琴键中流淌出来，数拍之后，慕容情动人的嗓音也轻轻响起，如渺渺轻烟，又如落在情人耳边的低诉，娓娓阐述着不为人知的心意。

　　

　　“Яваслюбил: любовьещё, бытьможет,

　　

　　Вдушемоейугасланесовсем;

　　

　　Нопустьонавасбольшенетревожит;

　　

　　Янехочупечалитьвасничем.

　　

　　……”

　　

　　学生们不由屏住了呼吸。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浓墨重彩的伤心情绪笼罩住了慕容情。香独秀听不懂俄语，他问旁边的同学：“这是什么歌？”

　　

　　那同学打听了几个人，转过头来告诉他：“普希金的《我曾经爱过你》。”

　　

　　香独秀连上网络搜索，认真看了一遍歌词，然后抬头默默注视着慕容情。半晌，他挠头道：“所以那晚温泉里我没说错嘛……”

　　

　　慕容情又连着唱了好几首歌，一直到下课铃响起。他刚喝了口水，就有不少学生围上来问问题，慕容情耐心地解答，给他们示范唱腔。一片混乱中，有人嘻嘻哈哈地喊：“老师，有人给你送情书！”

　　

　　慕容情：？

　　

　　一张纸片经过七八只手传了上来，慕容情接过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刚才上课时照片。照片上的他指着PPT，自信而温柔地笑着。慕容情把照片翻过去，背后居然就大喇喇直接写着字，丝毫不避人：

　　

　　“你的笑很美，你的爱也很美。”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心心。

　　

　　落款是香独秀。

　　

　　香独秀？慕容情愣了一下，连忙向教室四周看去，却丝毫不见那人的影子。回过神发现学生们都好奇地望着自己，迅速将照片收进怀里，夹起书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有问题下回再答疑。”

　　

　　落荒而逃出好远后，慕容情走在无人的落花小径上，才又拿出那张照片，默默注视着背后的字。

　　

　　什么意思呢？

　　

　　慕容情仿佛理解了一点，又仿佛什么也没理解。但总之，那首歌传递给他的伤感情绪，竟因这意外的小小插曲而不知不觉飘远了。

　　霹雳大学的校园论坛上，当天就有两个慕容情相关的帖子标着[热]字飘在首页上。

　　

　　慕容情唱出的那首《我曾经爱过你》，歌声中无处不点染着失落、低徊与深切的爱意。若这可解释为他演唱功底深厚，但读到歌词时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却是瞒不过敏锐的学生。学生们八卦精神都颇足，有人发现平时和慕容情形影不离的绮罗生，最近总不见踪影，前后一对照，立刻就得出了结论：一定是这两人分手了。唉，九千胜大人和人家谈好几年恋爱，却迟迟不做标记，想必一开始就只想玩玩。众人齐齐感叹：渣A啊~

　　

　　后面立刻又有绮罗生的粉丝反唇相讥，开启了一连串粉黑大战。

　　

　　因为接手了三余的一项军工任务，连日在外面奔波的绮罗生，突然路上打了个喷嚏。绮罗生：？

　　

　　不过粉黑们没撕扯多久，大家很快又被新的八卦吸引了注意力。有人爆出课上有一个明显非本校的金发青年，一直在拍慕容老师上课的照片，眼神专注。而香独秀托人递上去的那张照片，背后内容也迅速公布开来。

　　

　　等香独秀的照片也被传上去后，整个帖子一下就炸开了。立刻有一群颜控们嗷嗷叫着“好帅好萌！我要倒戈为香情党了”；还有人干脆就说“绮罗生分明长得像个Omega，还是这个金发帅哥跟慕容情更搭”……

　　

　　……

　　

　　数日后绮罗生偷闲上了会论坛，意外看见这个帖子，无奈摇头笑了半晌，想起也是许久没跟慕容情联系了，就打电话向对方“诉苦”：“慕容，我太冤枉了~”

　　

　　慕容情逗着鸟，老神在在道：“我有什么办法，怪你A气太足了。”

　　

　　他又笑：“或许等你哪天突然来个闪婚，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咱俩这事也就算完了。”

　　

　　绮罗生笑眯眯道：“我有预感，用不了多久，先拆cp的一定是你。”

　　

　　慕容情脸一红，说他：“你真是无聊，活干完了吗？整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八卦……”

　　

　　两人闲聊几句，挂断电话后，慕容情不由又低头去看手中什刹月的门票——是香独秀寄送给他的，邀他去看什刹月一年一度的花信风。

　　

　　花信风……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他最爱的景色，从来只与某个人相约。

　　

　　慕容情其实买了花信风的长期套票，官网早在几天前就给他发讯息，提醒他花期将至，切莫错过。慕容情心烦意乱迟迟没有点开，不想今天却收到了香独秀夹着门票的邮件。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花信风的……慕容情心想，不是富长贵，就是艳无双，这两个叛徒。门票夹在指间翻转了一阵，慕容情终于下定了决心：既是盛情相约，双方亦无龃龉，他没有推辞之理。

　　

　　游园当日。

　　

　　香独秀跟剑之初完全不同，这是慕容情第一时间的感受。以往跟剑之初游览时，总是他在说，介绍不同花的特点、生长习性，剑之初就默默跟在后面，偶尔附和一两句。但回头时，一定能对上剑之初认真倾听的眼神，这给了他很强烈的安全感。

　　

　　而香独秀……则是十足的一个话痨。每见一种新的花，都要诗兴大发，评头论足一番，有时候谈到兴起，完全进入自我世界，慕容情甚至插不上话。所幸香独秀对各种花花草草的研究颇深，慕容情习惯了他的节奏后，两人有来有往讨论上几句，倒也相谈甚欢。

　　

　　“行至花深处，乱红欲沾衣。”两人走了一阵，香独秀见数片绯红花瓣落在慕容情发间、肩头，伸手替他拂去，随口吟道。

　　

　　慕容情乜斜着眼笑他，笑他呆，笑他拙劣的打油诗。但却是停下来站着，配合地让香独秀摘去头上花瓣。

　　

　　香独秀见他如此笑容，一时有点心痒痒，忍不住又嘴贱道：“佳人曼妙笑，撩动玉郎心。”

　　

　　这便是赤裸裸的调戏了，慕容情顿时不悦，瞪了他一眼，转身快走几步把香独秀甩开。走了一阵，他突然站住了，憋不住地笑出声来，香独秀语中那句“玉郎”，真是越想越好笑。这人怎么这般自恋。

　　

　　香独秀急忙追上来，见他笑得如此开心，虽然不知何故，却也因慕容情的快乐而感到满足。他说：“慕容姑娘，你便是这样笑起来才好看。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情所伤的样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慕容情立刻敛了笑容，偏过头去：“我没有。”他反驳得情急，都顾不上纠正香独秀的称呼错误。

　　

　　香独秀挠头，胸中隐隐失落，暗想慕容姑娘果然还是心系着别人。但依旧是劝慰道：“发自内心的爱意，是这世上最珍贵最美丽的东西，你不必感到自卑或抱歉。那个人拒绝你的爱，只说明他不懂得何为欣赏，何为珍惜。你又何必为这种人折磨自己。”

　　

　　“你又知道什么！”慕容情马上生了气，背过身不理香独秀。半晌，念及对方一片好心，终究是软了声音摊开来说。他闷闷道：“他不是那种人，是我一厢情愿单恋。他什么也不知道。”

　　

　　“为何不告诉他？”

　　

　　“为何要告诉他？”慕容情自嘲笑道：“他喜欢的不是我，我又何必搞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香独秀道：“你不告诉他，又怎知道他的心意？”他想着在霹雳大学论坛上看到的八卦，绮罗生这些年身边并没有什么人。“或许他心中亦有你，否则又怎会对你那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伤怀起来。心想自己真是个好人，居然在帮心上人和情敌牵线。唉，只要慕容姑娘能开心起来，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不错，他待我那么好，我尚且不知足，痴心妄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慕容情低低笑起来，突然间，他一拂袖，落花如雨从背后簌簌而落：“我不想再说了，你若游兴未尽，前面还有不少赏玩的景点。再会！”

　　

　　“喂——”香独秀在背后叫他，慕容情却仿若未闻一般，独自一人沿着回去的路离开，越走越快。

　　六月蝉鸣个不停，绮罗生和慕容情坐在薄情馆后院的树荫里下棋。两人都是臭棋篓子，只是漫不经心一边聊天一边打发时间罢了。慕容情道：“看你最近消闲不少，是那件事快做完了吗？”他也不晓得绮罗生执行的是什么秘密任务，故只含糊相问。

　　

　　“嗯。”绮罗生点点头，落下一枚黑子：“快收尾了，明天去跟烈霏做最后交接。”

　　

　　听到这个名字，慕容情不由就皱起眉来：“怎么是他？不能换人吗？”

　　

　　绮罗生叹道：“三余跟那边交涉过了，咬死了不肯换人，而且指明必须是我去。总归我是负责人，怎么也逃不过的。”

　　

　　慕容情皱着眉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前面嘈杂起来。是富长贵在跟香独秀说话：“……我说，你能不能长点眼色。明明已经惹馆主生气了，还老凑过来招他。”

　　

　　香独秀理所当然道：“既然他已经生我气了，我找不找他，他都是生气啊。”

　　

　　富长贵扶额：“是说叫你别火上浇油。你就多等个几天，等馆主消了气不好嘛。”

　　

　　香独秀道：“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他也该消气了。好啦，别挡路，让我进去找他啦……”

　　

　　……这两人自以为谈话声音不大，实际上绮罗生和慕容情耳力过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绮罗生闻言便笑起来，戏谑地看着慕容情：“你生气了？”

　　

　　“……”慕容情难为情地转过头，对好友倒是肯吐露心声：“我没有，他——”

　　

　　正说着，香独秀过来了。他看见慕容情和绮罗生在一块，往两人方向各看一眼，尤其在绮罗生这边，多停留了一会。绮罗生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能回以温和的微笑。

　　

　　香独秀不再看他，凑到慕容情身边，蜜蜂围着花儿一般，绕着他转。“馆主，你们学校南门最近新开了个很不错的餐馆。明天你上完课，有兴趣一起去吃饭吗？”

　　

　　他看向慕容情，慕容情便转过脸，目光投向他处。香独秀绕到另一边，慕容情狼狈地又把脸转回去。

　　

　　“我问过富长贵了，明天你有课。你介意我去听课吗？上完课我们一起去吃饭。”

　　

　　慕容情垂着眸，一言不发。

　　

　　“好吧。”香独秀叹口气，挠了挠头，“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明天下午我等你。”说完，他竟就这么直接走了。

　　

　　香独秀走后，慕容情这才抬起头来。他问绮罗生：“该谁下了？”

　　

　　绮罗生道：“该你了。”

　　

　　慕容情便心不在焉地拈了一颗白子落下。

　　

　　两人下了一阵棋，他又想起方才未说完的事，担忧道：“烈霏那个人对你居心不良，你千万要小心。”

　　

　　绮罗生“嗯”了一声：“我会带助手过去，反正是公开会谈，谅他也没处做手脚。哎，”他突然盯着棋盘：“我是不是赢了？”

　　

　　“嗯？我看看。”慕容情闻言也凑过来仔细看棋盘，发现自己的白子不知何时走差了一步，破坏了之前设好的局。“好吧。”他无奈道，也不是很在意：“又让你捡了疏漏。”

　　

　　两人哗啦哗啦收拾着棋子，绮罗生笑道：“赢的人是不是有奖励？”

　　

　　“啧。”慕容情嫌弃他：“你说有就有。快点，趁我还不想赖账，想要什么赶紧说。”

　　

　　“嗯……”绮罗生沉吟着：“明天去烈霏那儿，我肯定得饿一顿。南门那家餐馆我听着也不错，你给我打包些好吃的带回来吧。”

　　

　　“喂，你——”慕容情看着笑得狐狸一般的绮罗生，却不好开口反悔，只好狠狠瞪他一眼。

　　

　　

　　

　　其实就算绮罗生不开口……他也会去的。晚间，慕容情倚在窗口，出着神。

　　

　　鹂大娘在他身边嘶哑地吼着歌：“天地无声，恩怨难平。昔楼不见旧形，只恨多情……”

　　

　　“住口。”慕容情路过时，不悦地敲了敲它的鸟架子：“身为我的鸟，怎么能唱得这么难听。还有，不许再学电视上乱七八糟的歌。”

　　

　　他关上窗走回客厅，鹂大娘在他背后愤怒地喊叫：“独裁！独裁！专制！专制！”

　　

　　……这鸟真的吵死了！慕容情捂着耳朵逃回卧室，心想改天一定要把它送到薄情馆，去祸害富长贵。却浑然忘了当初正是自己太过寂寞，才选了如此聒噪的一只鹦鹉。

　　

　　关上门，总算是得了一份清净。慕容情在大床上滚了几圈，拿出床头柜抽屉里的一沓信件端详片刻，又放回去。他神思不定，心里想着香独秀。

　　

　　这些信都是香独秀寄给他的。都这个年代了，他还沉迷于用这种纸质的信件，按香独秀的说法是这样够浪漫，而且能展示自己潇洒的字迹。

　　

　　……真够自恋。慕容情吐槽了一句，脸上却情不自禁露出笑意。香独秀寄给他的邮件里，有的装着门票，有的装着情诗，更多的是香独秀日常的絮絮叨叨。那次什刹月游园，他甩下香独秀一个人离开，香独秀竟然真的又把后面的景点都逛了个遍。回来后给他写信，说哪些花开得极盛，哪些花格外芬芳，附加他拍的照片及若干打油诗。

　　

　　他怎么会不生气呢……慕容情头枕着胳膊，惆怅地想着。

　　

　　什刹月那件事他自认失礼，香独秀一片好心，他却发脾气丢下人跑了。后来再见香独秀，一开始是因为被对方戳到了痛处，依旧气哼哼的，不爱搭理他；后来便是自己拉不下面子道歉了。因此竟是一个多月没再应过香独秀任何邀约。

　　

　　他这个样子，任是泥塑的人也要动肝火，就此远离了。香独秀却是毫无所觉一般，当日被拒了，隔天依旧笑嘻嘻地来跟慕容情说话。这让慕容情更加歉疚和不安。香独秀的好脾气反而就像炸弹一样悬在慕容情头上。他心想，香独秀只是暂时沉迷于表象。总有一天，他认清自己是多么糟糕一个人，厌倦了，就会收起所有笑容离开……

　　

　　慕容情闭上眼。那还不如，趁自己还没有陷进去时，逼他早早放弃。

　　

　　但是……

　　

　　这样无缘无故把人晾着，的确说不过去。好歹香独秀又是殷勤送花又是送门票，他却一直没有正经地回过礼。想到这里，慕容情又重新打起点精神，爬起来打开购物网站，认真地挑选起礼物来。

　　

　　就当做回礼和道歉吧。他心情渐渐愉悦起来，不过要让他把道歉说出口，那是不可能的。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慕容情笑着，放下包落座，紧张地向香独秀致意。“下课后有学生请教问题，耽误了一些时间。”他解释道。

　　

　　本来香独秀说好要来听他的课的，后来慕容情想到饭点人多，便发消息让对方提前过来点菜。其实也是变相告知香独秀他会过来。

　　

　　恰巧这时服务员将菜端上来，香独秀便道：“这不是刚好，一点都不迟。上那么久课，你一定饿了吧？”

　　

　　慕容情点点头，他许久没有正常地跟香独秀对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香独秀又道：“你上课要讲那么多话，嗓子一定很不舒服。快，喝口水。”他倒了一杯柠檬水，起身递给慕容情。

　　

　　“谢谢，费心了。”接过水喝了一口，因为知晓这个人有多神经大条，这特别的体贴便让慕容情更为动容。他笑道：“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再说我是学声乐的，有保护嗓子的窍门。”

　　

　　香独秀就好奇起来，追问他的窍门是什么。话匣子就此打开，两个人边吃边聊，话题从慕容情的学校生活转到香独秀的工作日常，再跳到诗词歌赋、雅乐幽景，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过程中慕容情几次想找机会送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一对价值不菲的袖扣。奈何香独秀滔滔不绝，谈兴正浓，他只好无奈摇头而笑，打算等这顿饭结束后送出去。

　　

　　就在香独秀开启另一个话题时，慕容情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抱歉，”他对香独秀道：“我接个电话。”

　　

　　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慕容情心想大概率又是骚扰电话，他按了接通，漫不经心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边是一阵急促的喘//息，接着绮罗生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慕容，帮帮我，我发情了……”

　　

　　慕容情“腾”一下站起来，香独秀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慕容情。慕容情神态焦急，对着电话一连串发问：“怎么回事？！你在哪里？！你一个人吗！？”

　　

　　“我……嗯……”绮罗生开口时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下一秒，电话里传来另外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他跟我在一起，位置不好说，等下短信发你定位。”

　　

　　“你是谁！？喂——喂喂！？”慕容情又惊又怒，那人却是直接挂了电话。他正欲重新拨过去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收到一条新短信。

　　

　　他此刻整个人都心揪起来了，绮罗生突然发情，身边又有一个陌生男人。慕容情越想越心乱，香独秀此刻也关切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抱歉，绮罗生……嗯，他那边有点急事，我得马上过去一趟。”绮罗生发情的事不能直接跟香独秀说，故他只含糊道。“这次先欠你一顿，下回我一定补上！”说完，慕容情不等香独秀回话，拿起包大步离开，走着走着竟然跑了起来。香独秀隔着一层玻璃看见他冲出门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好吧……”香独秀坐下来，独对着一桌大餐：“本来还想着气氛正好，可以表个白呢。”

　　“唉，还是继续吃吧。”他撩了撩刘海，拿起筷子：“人生到处从容啊~”

　　

　　隔天，香独秀准时摆着pose倚在薄情馆柜台上，慕容情却没有来。香独秀凹了一会姿势有点累，无聊地戳了戳富长贵:“喂，馆主今天为什么没来？”

　　富长贵专注地看着新闻，随口敷衍道：“馆主有事要忙。”

　　香独秀见他看得认真，不由也伸着脑袋凑过去看：“这是什么？……他和绮罗生？”

　　“喔。”富长贵也不隐瞒，感叹道：“没想到绮罗生居然是Omega，若不是这次突然……咳嗯。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突然什么？”香独秀盯着照片问，完全没听进去富长贵的话。照片上慕容情亲密地扶着绮罗生，两个人只背影便写着珠联璧合。

　　“你不会自己看啊。”富长贵没好气道，心想明明往下一翻就是配文。

　　香独秀却再没继续看下去。他问富长贵：“如果一个人心中没有你，还继续纠缠不停，是不是太失风度了？”

　　“那是当然咯。”借着这则新闻提醒，富长贵立刻就想起了那个追求绮罗生至病态的烈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何止失风度，简直是变态啊。”他完全没联想到香独秀这一茬。毕竟富长贵还是把自家馆主摸得清楚，心知肚明他早就对香独秀动了情。

　　“掌柜，你这话就过分了。”香独秀悠悠叹道：“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生。情难自禁，不是我的错啊……”他叹息着上楼去了。

　　富长贵摇摇头：“馆主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奇葩。唉，以后他们结婚，我可是惨了。”

　　

　　不料下午香独秀拖着一个行李箱下来了，潇洒转到柜台前：“掌柜，我要退房。”

　　“退房！？”富长贵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香独秀道：“听说×国最近开发了新的温泉，风景甚是优美。名泉幽景具备，不能缺我啊。”

　　“呃……”富长贵支支吾吾，脑内迅速想着对策。“你想出去旅游，这很好啊，祝你旅途愉快。不过香先生已经是我们的vip客户，房间可以替你保留原样，等你回来时，照样随时都有熟悉的雪飞烟可泡。”

　　“喔？还有这样的好事？”

　　“是啊，而且你放心，这段时间内不会收你任何房费。其实馆主早就吩咐过了，你的费用按同地段房租算，一月一收。你没发现自己卡上已经许久没扣款了吗？”

　　“这样吗？”香独秀慨叹道：“馆主真是个大方的好人啊，替我跟他说声谢。我先走了，拜拜~”

　　“香先生这么快就要走吗？几点的飞机，我叫人送送你——”富长贵在背后叫住他。

　　慕容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机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搭上了回程的出租。

　　他几乎是一路飞奔至机场，得到的却是香独秀乘坐的航班已经起飞的消息。他打香独秀电话，提示没人接听。慕容情怀着是富长贵记错时间的希望，在机场大厅枯坐了几个小时，又打了无数个电话，直至去x国的最后一班飞机也飞走，才彻底放弃，失落地离开。

　　本来想直接回医院的，但不想让好友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病中担心，于是又改道薄情馆。出租车离薄情馆还有一段距离时，慕容情感觉有点发闷，便让司机提前放自己下来。

　　夜晚华灯高悬，慕容情走在天桥上，冷风吹打着他的侧脸。他转过身，疲惫地看着天桥底下的公路。车流来来往往，划出无数道金色流光。慕容情眼神放空，半晌，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不是早就预见到的吗。他对自己说，你这种人，迟早会让人无法忍受。

　　一步一步走回薄情馆时，慕容情已经疲累到极点。他路过酒柜时，顺手拿了一瓶酒，对富长贵道：“我去休息了，没事不要来烦我。”

　　“呃，馆主……”

　　“什么事？”

　　“雪飞烟那边有位客人，我想您还是去看一下……”富长贵吞吞吐吐。

　　慕容情第一反应就是有客人闹事。虽然已经身心俱疲，但他不能真的甩手不管。他只好放下酒瓶，一边走一边问：“是客人有什么不满吗？”

　　“呵呵……”富长贵干笑：“应该还……挺满意的吧。”

　　慕容情刚走到后院温泉处，抬头一照面，就看见了——香独秀！

　　“香独秀！”慕容情这一声喊出来，富长贵就默默捂脸，心想完了。果然，馆主大动肝火。

　　那边慕容情已经和香独秀争吵起来——更准确地说，是慕容情单方面发火，香独秀一脸无辜。问清楚香独秀竟然压根没去机场，一早就在雪飞烟泡着时，慕容情气得站都站不稳了。他直接让人赶香独秀：“你不是退房了吗！？这是我的温泉，谁准你进来！保安呢？保安！”

　　众员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去叫保安。富长贵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香独秀道：“富掌柜说你吩咐替我保留房间，我是以房客身份，光明正大进来的。”

　　慕容情闻言愕然，随即转过来狠狠瞪了富长贵一眼。

　　富长贵赔笑。心想自己真是预料的不错，有香独秀在，他就是个大写的惨字啊！

　　慕容情没有当众拆台，他只是重复道：“我改主意了，你给我滚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报警！”

　　“馆主，你实在太不讲道理。”香独秀实事求是道：“唉，不过美人总是有发脾气的权利，我原谅你。我的浴衣呢？”他朝周围的山石上搜寻了一圈，才想起自己先前挪过窝。想着水汽氤氲，对面的慕容情面庞也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应该没人能看见。于是干脆就站了起来。

　　“香独秀！！！”慕容情又气又羞，简直要拜服给这个人。他抢前一步，抓起温泉边上给客人准备的浴巾，往香独秀身上扔：“坐回去！你能不能——”脚下一滑，他在一片“馆主”的惊呼声中，摔进了温泉里。

　　温泉不深，底下都是坚硬的岩石，众人顿时惊慌，生怕他摔出个好歹来。香独秀也连忙抢上前去，稳稳接住了慕容情。

　　扑过来的众员工默默又退了回去。

　　怀中是从未拥抱过的温暖躯体，鼻端是熟悉的撩人异香，香独秀看着近在咫尺的秀美面容，脑中什么也没想，几乎是遵循本能一般，低头亲了慕容情一口。

　　慕容情愣了一下，还没站稳就大力推开香独秀，眼看着又要向后跌倒，香独秀赶紧一把拉住他。

　　这下两个人贴得更近，慕容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着大腿，顿时抬头瞪着香独秀，香独秀尴尬地转过目光。慕容情手都扬起来了，有心抽这个流氓一巴掌，瞪了对方许久后，终究是忿忿地收回手去。他转头将气都撒在薄情馆员工身上：“都围在这干什么？出去！”

　　众人偷笑着离开，整个后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等人都走光后，慕容情立马推开香独秀，香独秀也识趣退开。慕容情向后退几步，扶住山石站稳，迟疑地开口：“你——”两人遥遥对视，接着齐齐转过头去。慕容情耳根通红。

　　“人生到处从容”的香独秀这回也有点绷不住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试图为自己找点理由：“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是我的本意啊。”

　　“……闭嘴。”慕容情崩溃道。无论是“我对着你硬起来了”，还是“我并非真的想对着你硬起来”，都让他格外不爽。后者尤甚。

　　香独秀立刻乖乖把嘴缝上。

　　沉默一会，慕容情感觉浸在温热的泉水里，之前的困意又渐渐涌上来。他疲倦地抹了一把脸，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对不起。”

　　“啊？”

　　“对不起，说好了一起去赏花的，半路上却丢下你；对不起，那么长时间没有理你；对不起，昨天……”慕容情顿了顿，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昨天的确事出有因，是他之前一次又一次的任性，不断挑战着香独秀的忍耐力。

　　香独秀却是一脸懵逼，他挠挠头，不解道：“之前是你心情不好嘛。昨天是绮罗生有急事，怎么能怪你。他还好吗？”

　　慕容情点点头：“他生病了，不过医生说无大碍，过几天就能出院。”

　　香独秀小心翼翼问道：“你跟他——”他还没问完，慕容情却是突然转过头来，低落地垂着眉眼：“你之前说喜欢我，是真心的吗？”

　　香独秀立刻忘了自己的问题：“当然是真心！慕容姑娘，当初就是在雪飞烟，我对你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看到的只是表象。或许等你深入了解之后，便会越来越讨厌真实的慕容情，怀疑自己当时的决定。”

　　“真实的慕容情是什么样子的？”

　　“傲娇，任性，坏脾气，偏执，不安……”慕容情自嘲地笑：“总之，一切不讨喜的性格我都有。只是表面上看着光鲜而已，实际上跟我相处久了，只会越来越累，越来越想摆脱。”

　　“喔，”香独秀赞同地点头：“你对自己的评价的确很到位。”

　　“……”慕容情伤心又愤怒，心想纵然我是这样一个人，我自己这样说，你也不用太直白赞成了吧。但终究还是颓然：“所以说我压根不值得你喜欢。”

　　“不会啊。”香独秀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啊。”

　　慕容情被他搞得脑子一团乱，抬起头看着香独秀，那样子呆呆的有点可爱。香独秀忍不住想仔细看看，就围了一片浴巾走过来。这回慕容情没阻拦。

　　他走到慕容情身边，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难道非要定义哪种性格是招人喜欢的，哪种是不招人喜欢的吗？如果非要这样说，那我香独秀喜欢你，证明你很讨人喜欢。”

　　“……”慕容情被他的神逻辑搞得一时无语，静了半晌，笑出声来：“……歪理。”

　　香独秀着迷地看着他的笑容，心想慕容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好想亲他。我能再亲他一口吗？唉，问问他吧……他想到就问了：“你和绮罗生在一起了吗？”

　　“嗯？”慕容情反应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无奈：“我们只是朋友。你怎么跟那些学生一样，整天就知道瞎脑补——”

　　香独秀却全然没听他后半截话，得了否定的回答，他便凑过来，俊脸在慕容情眼前不断放大：“那我现在应该可以亲你了。”

　　“香独秀！唔——”尾音消失在相接的唇舌里，慕容情推了两下没推开，推拒的手最终变成了抱住香独秀后背的动作。水雾渐渐蒸腾起来，落花纷纷飘扬，就在薄情馆悠然之隅，一段意外的缘分，让两个既相异又契合的灵魂，在隔了许久后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

哇，这是目前我看的最新了文就，入坑晚的悲伤就在此么？
里面的阿香依旧是个奇葩哈~

好可爱的文，对绮罗生和暴雨的后续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