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初七与沈夜相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或者,从沈夜的视角来说这个故事的话,这是初七死而复生,回到自己身边正好一周年的日子。
在这三百六十五天里,沈夜和初七一起深居在这座荒芜的庄园里,几乎没有一分钟离开过彼此的视线。
与世隔绝,光阴脉脉,一切如静水流深——没有年月,没有分秒,没有时间的刻度去将这段相处加以分割。
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仿佛从来如此,仿佛无有尽头……
——
沈夜昨夜读的那本俄罗斯女诗人的作品,从他的枕畔掉在地上,面朝下摊开着,像是它的主人只是暂时读到这里,为了防止风搅乱书页而刻意为之。
初七将它捡起来,正巧是那一页上。
那首诗不长。
是关于她想要和心爱的人一起,住在一个小镇的旅馆里。
在黄昏的时候,时钟低声细语,顶楼传来笛声,以及,窗外的郁金香。
此时,若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他昨晚刚听沈夜念过,却仍然在看到那首诗的名字时微微发怔——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到陈旧的书页上,泛黄的纸张被壁炉烤得很温暖,正似那被文字永远凝固下来的,那一篇时光久远的黄昏。
他若无其事地将这本书放回沈夜的枕畔,“早安,主人。”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沈夜在晨间不那么容易清醒,听到初七的动静也只是轻微地哼了一声,表示他正在挣扎。
初七在拉开了窗帘,外面在下着大雨。虽然他们不能踏出室外一步,天气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不过没有阳光洒进来的话,早秋的屋里就显得有些阴冷。相比之下,沈夜被掩埋在层层叠叠的羽绒厚被里,一定幸福得就像温暖的天堂。
初七不得不将卧室中的壁炉拨得更旺一点,又将每一根蜡烛都点燃起来,房里才稍稍明亮了一点。然后,他回到沈夜的身边,侧身坐到他的床沿上。
那些烛光将沈夜的皮肤照出一些暖意,柔化了他眉峰和薄唇上犀利的线条,令他看上去比平时更为英俊和温柔。
初七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起床的意思,便再次柔声唤醒他:“主人。”
沈夜朦朦胧胧地回答:“嗯。”
“主人,很困么,还想继续睡?”
起床固然痛苦,然而理智上却也明白,如果放任了自己则会因为睡眠过度而头疼。所以沈夜闭着眼睛微微摇头,说道:“不。”
他说:“初七,跟我说说话,让我醒一醒……”
初七将手臂支在他的枕边,想了想说:“主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沈夜漫不经心地随口猜道:“圣诞节么?不,感恩节都还没到呢。”
初七说:“今天,是属下重新回到主人身边,正好一年的日子。”
这个消息多多少少振奋了沈夜精神,他嘴角微微露出微笑,继而,他在与睡魔的对抗中暂时占据了上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七托住他的脖子和肩背,腰部用力,想要帮他在床上半坐起来用餐。然而,沈夜并不配合,手臂反而搂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更深的拖近下来。
药物遏制了他头脑中的疯狂,但同时,也侵蚀他的肢体。沈夜的拥抱,像鸟类的羽翼所能给予的脆弱庇护,单薄、温暖、迟缓,并没有多大的气力。
然而,初七却也并没有挣扎,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沈夜的心跳有些急促,剧烈得几乎撞到彼此的肋骨。
这是很危险的。
他温热的嘴唇贴在他的耳畔移动。
“初七。”他如梦呓似的呼唤他,声音里带着清晰的,湿润的欲望,“我早就知道你会回到我的身边,因为,你是属于我的……”
“是的,主人……”初七的背脊不自觉地绷紧,沈夜的手指隔着他的单衣,若即若离地抚摸着他。
“你很紧张?”他的问题带着暧昧的湿热,吹入他的耳道里面,麻痒的感觉弥漫开来,自侧颈直到肩头。
初七否认道:“没有,主人……”
沈夜的手指暂缓了徘徊在腰际的爱抚,转而穿过他耳畔的碎发,托起他的脸庞,对初七说,“没什么,我只是想……”
他的脸颊转过来,眼睛带着耽于梦幻的神情,深深地凝视着他,初七的影子映在他的瞳孔里,连睫毛的轻颤都清晰可见,然后,越来越近……
他想吻他。
然而,他的手指突然无力地从他的耳际滑下来。
初七缓缓撑起自己的上身,看到沈夜的眼睛已又闭上,重新跌回到沉睡之中,至少两三个小时之内都不会再醒来。
那些药将沈夜的身体机能压抑成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只能心如止水地生存着,没有多余的气力做危险的事情,比如发怒、奔跑、打斗等等……
当然,也没有力气动情和,做爱。
然而,初七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仍在清晰地跳动。
他在极近的地方端详沈夜的睡脸,短暂的迟疑之后,俯下身去,在触碰到他温暖嘴唇的瞬间,心脏似乎振颤着停了一拍,微不足道的疼痛令他闭上了眼睛。
世界在缓缓地转动,时间是静止的,流逝的不过是人们自己。
这真是……太糟糕了……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共享无尽的黄昏。
此时此刻,即使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他偷偷地亲吻着沈夜,无能为力地想,可是,我爱你……
他明知道,这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循环小数,
在下一次循环中回归?
我希望……一年之前,瞳在医药公司的招聘现场发现了他,向他提供了一份私人护工的工作。年薪有50万美元,非常诱人,条件自然也异常苛刻。
他要和一个精神病人一起在一个全封闭的庄园里,在二至五年的时间里,不能告假或退出。24小时地看护他,照顾他的起居,最重要的是——保证他按时吃药。(他的主治医生会强调,按时吃药比让他活着更重要!)
最让一般人望而却步的是,在此期间,必须隔断一切亲情和友情,绝对不能跟外界有任何联系,不管是父母、妻儿、女友,或者……男友。
这对他来说倒不是问题,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他早已经没有亲人和朋友了。
但是,他仍然很有良知地婉拒了这份丰厚的offer,“我不知道如何照顾病人,我没有受过这方面的专业培训。”
“谢先生,”瞳说:“这不是问题。听说你打过仗,身手如何?”
他谦虚地将话题带过,“还可以吧。”
“你为何退役?因为受了伤么?”
他谨慎地挑选字眼,“那倒没有,可能我本来就不太适合战场。”
“哦,总之,完全不会影响你的战斗力。那么,问题就只剩下……”瞳一摊手,很潇洒地连人带椅子滑到书桌边,“你比较喜欢收支票,还是现金?”
喂!等等……问题还有很多好么!
“那个,他,是什么样的病人?有没有暴力倾向什么的?”
瞳一边写字,一边说:“他是一个很好的病人——绝大多数时间。至于暴力倾向,那当然也是有的。”
“你是说,他有……”他并不是没听清,只是瞳的语气轻松愉快得只适合说出相反的答案。
“是,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瞳向他简述了病人的情况,“他患有精神分裂症,主要的症状包括被害妄想症,伴随暴力倾向,以及,de Clérambault’s Syndrome……”
“……能说英语么?”
瞳一笑,却并没有解释,没听过就算了,这不重要。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对于那个病人的脑袋里究竟精确地包含了多少种精神疾病这个问题,他并不是真的感兴趣。
“瞳先生,我总结一下你的意思,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他说,“我需要一天24小时照顾和提防那个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如果他忽然发起疯来想杀了我,也不会有后援,我要是死了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50万美元是买我一年的命,如果我能继续活下去,自动延续下去,直到我撑过5年。”
撕去了一切商务用词式的美化,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不过,瞳毫不在意地说,“只要有适当的方法,一切事情都会很简单。”
适当的方法说起来很离奇,只要让他相信,你是初七。
他问:初七是谁?
初七是他最忠诚的部属,也是最爱他的人。
那么,这个初七为什么没有去照顾他呢?
瞳笑,若你接受这份工作,你不就是初七了么?
“所以,你可能需要在这个地方,刺个小小的纹身。”瞳的手指随意他的右眼下绕了一圈,随即却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而仔细地看了看,“嗯?虽然做得很干净,不过……你这里曾经动过手术吧?”
他不愿多提这个,“刺过军队的身份条码而已,退伍的时候就除去了。”
“是么?看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人。”瞳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不过旁人的陈年旧事与他无关,“既然有过经验,那也不用跟你多做解释了。总之,5年以后,我们也会负责帮你去除就是了。”
“5年……会发生什么,谁知道会怎样呢?”
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他的表情让人想起一头皮毛纯白的狐狸,“是啊,谁知道呢。”
只要他相信了你是初七,一切就都简单了。
你要称呼他为“主人”,回答“是的,主人”,“没有,主人”,当他的面要做出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他问你的问题都要第一时间给予答复,如果不知道怎么回答,就不断地在口头上强调你的忠心。
瞳很笃定地说:“很简单的。你只要装出听话的样子,他就不会伤害你,会作一个很听话的病人的。”
说得倒是轻巧,他蹙起了眉,“可他是个精神病人,万一哪天他忽然心血来潮,叫我去死怎么办?”
瞳理所应当地说,“哦,那你就去啊,做出一副真心实意要去死的样子,他一定会阻止你的。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用一脸被草菅人命了的神情看着瞳,“你……确定?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瞳一笑,“不好意思,我的行医执照已经被吊销了。我是,他的朋友。”
“……”
他在毫无人身安全保障的工作条件和丰厚的工作报酬之间激烈地取舍,做出了最后的挣扎,“那……我能不能亲眼见他一次再做决定?我不是歧视有病的人,但毕竟是要朝夕相对的话,我总得看看他的样子我能不能容忍。”
“对我来说,这没有任何问题,”瞳很放心地说:“因为比起你讨厌他,我倒是更担心,你会在第一眼就爱上他的。”
“……”
最后,“这是你的推荐信。”
结果,他就到了这个地方,没有人能陪他,他只得提着简单的箱子孤军深入。
当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并且很快一阵子乱响被重重锁死,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赶进了妖怪洞穴的祭品,带着如血一样虔诚的印记。
那是一座繁华落尽的大宅,他的脚步声在剥落的墙壁之间回荡,感觉像置身在希区柯克的电影Rebecca当中,大厅中向着上层舒展的两条弧形楼梯上,谁知道是不是藏着一条穿着白纱裙的鬼魂。
他不信鬼神,更不惧怕,值得敬畏的,只有在宏观、中观和微观宇宙中运转的真理。
一个头脑混乱的活人,远比鬼神和天意更能让他忌惮。
沈夜……这是他的名字。
他是什么样子……
我们在循环中回归,
你淡薄的影子从遗忘中重现……他踩上吱嘎作响的台阶,凭着直觉,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
然后,他就看见了他。
他听见他的声音。
初七?
主人……
就像排演了千百年,那么的久。
——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越到晚上,药物的效力就越淡,所以,沈夜的精神也就越好。
每天晚餐的时候,初七都能看得出来,沈夜的心情很愉快,看着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晰,眉梢嘴角都带着鲜活的表情,思维跳跃地对他说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说他们相遇在一个叫做流月城的地方,那是一座悬浮在天空中的城池,从地上仰望就像一轮血红的满月。
果然得了精神病,整个人都会变得精神多了。然而,如果让他继续精神下去,就可能会出问题。
据说,沈夜是个非常危险的病人。他智商很高,身手强悍,这座宅邸的每一道追加的防御都是一次血的教训。
所以到了现在,所有的门窗都焊死了,每一块玻璃也都换成了特殊的,小口径的子弹也不能穿透。这座豪宅已经变得像一座碉堡似的坚如铁桶。
可以想象的,沈夜的药里也加入了过多安定的作用,使他思维迟缓,畏光嗜睡,肌肉硬化。
初七不是医生,以前也不认识沈夜,不知道如果不给他服药的话,他究竟会疯成什么样子。
不管怎么说,沈夜始终都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即使被药弄得气息恹恹,身上披着精神病人的约束服,长长的袖子在手腕处裁开,像两片鸟类折断的垂翼,无力地拖在身后,未经梳理的长发卷曲散乱,苍白英俊的面容也自有一种如吸血鬼贵族一般,颓然又靡丽的诱惑力。
而他在这种药效将失未失,天生的气场和神采开始苏醒过来,这种诱惑亦变得更为危险和致命,那将会是怎样耀眼的火光正在死灰中复燃。
然而初七职责所在,会在晚餐之后,准时送上新的药片。
“你知道他们给我吃什么?他们都恨我,一心盼着我死……初七……连你,也是么?”
沈夜在他第一天送药的时候,显然是受到了伤害,“……你若是想杀我,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属下只想侍奉主人左右。”他将台词说得入戏十分,“若是主人不愿服药的话,属下可能无法在此长留。”
他那时候很紧张,不知这种说辞是否能够奏效,沈夜又会不会被刺激得突然发难。
而沈夜长久地俯视他顺从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用着正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自己想通了。
之后,他的病人总是毫无怨言地和着半杯温水尽数吞服下去,有时候会莫名地呢喃,“初七,我会保护好你的。”
瞳是对的,沈夜会是个很好的病人,只要用恰当的方法,就能轻易解决问题。
因为沈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用自己的想象去理解周遭的一切。
这个世界上,惟有初七是最爱他的人,永远不会背叛他,甚至可以为他而死。然而,他和初七曾经不得不长久地分离。
那全都是那些人干的,他们把他关起来,把初七扔到战场上去送死。
他们都恨他,当然也恨初七。
幸好,初七很聪明,也很强大。他没有被他们害死,反而躲过了那些蠢货的追捕,千辛万苦地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的初七,果然是深爱着他,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再也不会让初七离开自己身边了,他要把初七藏好,让那些人永远也找不到。初七说的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他的敌人们察觉有异状。
只有他一如往常那样好好吃药的话,初七才不会被他们发现,才不会被他们杀死。
沈夜并非不知道那些药片在缓慢侵蚀他的头脑和身体,每天服药的时候,都想着,有些忍耐和牺牲都是必须的,唯有这样,才能保护初七。
他对初七说:“我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看见你。你过来,离我近一点。”
初七顺从地说:“是的,主人。”
沈夜身上常常披着一条巨大的黑毯子,从肩头一直拖到地上。他把初七包起来,整个拥在怀里。初七靠在他身上,心想,只要能让沈夜心甘情愿地吃药,真相并不重要。
而沈夜的所思所想却与他不同。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带着他的初七一起,逃出这个囚笼。
之后的事情,就是等药物重新生效,那大约需要半个多小时。
这段时间,沈夜常常裹着大毯子,怀里藏着初七,一起坐在壁炉边看书,然后他将喜欢的段落轻轻念给初七听,有时候他念着念着就会被那难以抵抗的困意侵袭而睡着。
他的声音有一种难以言说,却又有型有质的华丽,在念诵诗句的时候比弦乐的滑音更为动人: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他从书中抬起目光,声音满足而慵懒,仿佛被壁炉的火焰烘烤得似要融化,他说:“初七,我们连时钟也不需要,你说,是么?”
“是的,主人。”
太阳就是他们的时钟,月亮和星辰就是他们的历法。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还是荒郊的月亮。时间在感官中失去了绝对长度,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有时甚至想不起在默默相守的过程中,是否已经经历了一次日出或日落。
他将书页合起,放到一边,说:“初七,你要听我弹琴么?”
初七没有异议,“好的,主人。”
据说,沈夜在没有得病之前,能够熟练演奏四种乐器,只不过现在他的肺活量和肌肉已经无法提供管乐和弦乐所需要的力量,所以他现在只能弹一些轻缓的钢琴曲。
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弹很久,常常半途而废。
初七自然毫不介意,他只懂得常识范围内的乐理,并不知道沈夜弹的每一首曲子的名字和作曲家。对于音乐他只是单凭本能地感受着,心里留下简简单单的印象。
如果不是沈夜弹的话,他可能对于钢琴相关的任何乐章都不会特别在意。
钢琴摆放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沈夜离开壁炉温暖的范围,坐到琴凳上。初七站在钢琴的旁边,看着他的双手放在琴键上,目光却落在玻璃窗上,仿佛是在思索要弹什么而望向茫茫无边的夜色。
沈夜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丝毫的血色,月光沿着他的侧脸和脊背勾勒上银色的线条,他修长的手指和阴影相间,犹如钢琴的黑白键。
我给你一个久久凝望孤月的人的苦涩。这种时候,日光下的一切都无从与之比拟,哪怕只是些微的温热,都只会散发出近乎腐败的香甜。
在短暂的静默后,手指开始跳动起来,流泻的乐符和月光缠绕在一起,轻飘飘地向着无比高远的地方飞去……
沈夜在弹奏着一首之前从未听过的曲子,异常温柔,又似乎异常忧伤和无望……琴键似乎无需他用眼睛和头脑刻意去控制,只是自然而然地在他指下缠绵。
他的目光更为专注地看着窗外。
余韵袅袅,氤氲在空气中,比无声时更为静谧。
初七只是很单纯地觉得这曲子很美,以及,沈夜弹琴时的样子,非常的好看。
有时候,他太过出神,直到沈夜的手指停息,休憩在琴键上,他才如梦初醒。
他的生命是否被一柄无形的刀锋裁去了一小段,在这一小段时间中,他的灵魂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除了沈夜,他什么都不曾看见或听见。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沈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被夜色染黑的玻璃,说:“在那黑暗的最深处……”
那里有什么?初七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也知道,沈夜的眼中所见,必然不会是这样。
也许是大片的如黑天鹅绒般的花瓣,铺满了整片天空和大地,又或许,整个世界,正毁于一旦。
初七并没有打扰他神经质的呢喃,毕竟沈夜是个病人,他可以做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说莫名其妙的话,甚至可以杀人。
这些是他的特权。
沈夜的琴曲突然就停止了,他目之所及的诱惑终于大过了音乐,使他抛弃了琴键,而禁不住去伸手触摸。他的手指抵到那片玻璃上便无法在向前分毫,只得迂回又迟疑地在上面轻抚,他的动作比演奏乐曲更为温柔和深情。
他听到沈夜低声念道:“……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初七终究是担心起来,只怕沈夜渐渐就会开始尝试撬开窗户(虽然那并不可能),从那里跳出去。
他绕过钢琴走过去,沈夜却突然变得很不好,像是失落了什么宝贵的东西,而焦急地在玻璃上摸索。
“主人。”初七去触碰他,希望能唤回他的神智,而沈夜却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压在玻璃上。
然后,沈夜就平静下来了,如释重负地说,“初七,你在这里。若是砸碎了玻璃的话,你就只剩下冰凉的碎片……”
初七明白过来。
原来那被沈夜痴迷地看着,抚摸着和念诵着的,不是夜幕中浮现的幻觉,而是,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夜晚的寒意,侵入他单薄的衬衣里,令他几不可见地发抖。室内的火光虽然微弱,必然能清晰地照出他们交叠的身影和纠缠不清的动作。
沈夜放开了他的一只手腕,滑向了敏感的腰际,手指带上了更为清晰的爱抚意味,将他的衬衣下摆扯出来,重新向上摸索的时候,伸进了他的衣内,微凉的手掌按在他的心脏上。
“初七,你的心跳得很快。”沈夜说着,低头舔吻他的眼睛。他意识到,他的嘴唇落在他眼下的纹身,仿佛是在啜饮血滴。
“主人……”他的嘴唇猝不及防地被封住,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沈夜的舌尖已经侵入进去,将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都剥夺过去。
初七无法呼吸,因为窒息的关系,身体开始脱力,浮于肌肤的轻浅欲望苏醒过来,被那只手掌一寸寸地安抚过去,便舒服得发出叹息。
而未被他触及的地方,便更是喧嚣着无知的渴求,驱使他在沈夜的牵引和控制下,难耐地迎承上去。
这差不多到了沈夜回光返照的全部,他的欲望和气力都被药物湮灭,身体贴着初七一寸寸地滑落下去。
初七抱住他,支撑他的身体,沈夜的牙齿却咬在他的肩头,十分不甘的样子。
初七轻哼一声,那必然是疼痛的,却不是无法忍受的范围,沈夜松开了他,没有出血,只留下浅浅的印记。他愤怒的眼睛映在初七背后的玻璃上,瞳孔的深处有阴郁黯沉的火焰在燃烧。
要忍耐到什么时候……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一切冲动终究归于无形。
初七将沈夜木然的身体搬到床上,脱去他的衣袍,为他盖好被。
沈夜在陷入黑甜之前,缓缓地说,“初七,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然后,我们一起……去一个很好的地方……”
他的理智明明知道,他应该劝服沈夜断绝逃跑的念头,不要妄动,继续安于现状,然而……
“是的,主人。”
初七此时正在脱自己的衣服,照顾沈夜的起居,同食同寝,全天不离地监护,这是他的工作,他每天也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他此时双手紧张得发抖,他自己知道,真正渴望的东西,其实跟工作无关。
他听到自己轻柔而坚定的回答,就像真正的初七会毫不犹豫给予的回应那样。就像一对真正相爱的人那样。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以这座宅邸的墙垣为界限,里面充斥着疯狂和虚妄,初七觉得这些东西像是无处不在的病菌,被自己深深吸入体内,若是没有新鲜空气来冲淡这场幻觉,它们闻上去都恍如爱情。
初七也躺下来,将自己发热发颤的身体,与沈夜紧紧贴在一起。
——
蒸馏咖啡滴满一杯的时候,软罐头也恰好加热完毕。
初七撕开包装,虽然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但他仍是很努力将培根和面包摆成漂亮的形状,希望能至少在视觉上能显得精美可口一些。
这是他的工作,如果他还有更高的职业道德,那就是让沈夜在活着和吃药之外,还能活得好一点。
但是他毫无办法,这幢徒有其表的大宅里没有其他人,不通电,没有燃气,一切锋利的刀具、餐具,甚至连瓷器都没有留给他们。
只有一辈子也用不掉的木炭和蜡烛,以及一辈子也吃不完的各种软罐头。
那些人如此忌惮沈夜,无论是易爆物、电流、尖刀、酒精,哪怕只是一个健康的身体……若是沈夜能拥有任何一样,都会令他们寝食不安。
又或者,他们只是为了虐待他。
沈夜说,他们都恨我,不过,他们希望我能够自然死亡。
他又说,初七,如果我死了,你也一定要逃出去。
沈夜常常沉溺于回忆与幻觉的交织,有时候会以为自己仍然和初七一起,被困在流月城里。初七没有听说过这个叫做流月城的地方,它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现实的影射?
有时候他会觉得,他们像是被遗落在时间的隙罅中,早已不知道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初七只是无论如何都与之不离不弃。
有时候他更会觉得,沈夜其实不是疯的,只是记得一些别人都已经忘了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初七想要找到瞳,跟他再谈一谈。这样的话,也许很多事情,就都会有答案吧。
不过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力所能及的只有推动床桌,将早餐送到沈夜的床边,然而就在此时,小厅里的电话响了。
这是一条点对点的专线电话,并且只能接入不能呼出,所以对面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沈夜的主治医生而已。
所以,他只得先去接那个电话。
其实那个医生打来,也不过是从他口中确认两件事。第一,沈夜是否还活着?第二,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他刚来的时候,医生的电话几乎每天都会响起,后来是隔天,到了现在,简直已经有三四个月没响过了。
想必自己的工作表现也让那些人渐渐感到了安心。
沈夜曾是一个庞大家族的继承人,可以想象的,他英俊富有,才华横溢,行事干练,连他们这种自幼养尊处优的少爷们最容易染上毛病,优柔寡断、穷奢极欲、嗑药滥交等等,他一概都没有。
后来,沈夜就病了。
找来初七,并且付给他工资的人是瞳——他曾是沈夜的合伙人,更是他的挚友。在外面的世界,恐怕也唯有瞳还站在沈夜这一边。
即使是瞳也无法与沈夜或者初七有更多的接触。
因为那些控制了沈夜的命运,将他封闭在自己的府邸中自生自灭的,是另一拨人。
当初一无所知地介入,但是到了现在,他心里充满了疑惑。
沈夜为什么会得病?究竟是先出现了病症而被隔离治疗,还是先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服用不明的药物,然后才变成现在这样?
牵扯千丝万缕的家族派系和利益关系,真相究竟是旁人最大恶意的揣测,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罪恶?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是真的恨沈夜的。
初七其实最不敢去怀疑的问题却是:
那么,每天从他手中递给沈夜的那些药,真的是在治疗他么?
他在电话里几乎倒背如流地告诉医生,对,他很好,每天都在吃药。
不过这一次,倒是有了新的内容。
医生说,你明年的薪水已经转进了你的账户了。
他一愣,时光如水,不去计算就消逝得异常轻忽,这竟然又是一年过去了么?
“那真是谢谢了,”趁着这个机会,他将事情提出来,“但是,能不能放我一天假,让我去银行自己查一下呢?毕竟150万也不是小数目。我会把沈夜安顿好的,我已经在这里两年了,他的状态一直都很稳定。”
医生一口回绝了他,“这不可能。你的工作一天也不能停止。”
他继续争取,“只是一天而已,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医生却只是公式化的拒绝,“不可能。这些当初瞳先生介绍你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谈妥了的,至少两年,至多五年,不能跟外界有任何联系。”
五年,又是五年!
他认命了,“好了,我知道。那么,至少能不能让我见见瞳先生呢?哪怕只是打个电话。”
医生语气中十分不耐,“我会帮你申请,但是不保证。”
分明只是敷衍他而已,但也无可奈何。他只能说,“好,那就拜托了。”
医生冷漠地说,“再见,谢先生。”
他迟疑地挂下电话的时候,从那种微妙的疏离感中回过味来。
谢先生……是在叫我……
他自嘲地笑笑,不被人呼唤,不被使用,自己真正的名姓简直都快要忘了。整个白天,他都作为初七而活着,外面的世界渐渐遥远,仿佛只是一个过往悠长的梦境。
他渐渐需要在沈夜入睡之后提醒自己,我并不是初七,至多五年之后,他还有自己的生活。
再然后,他渐渐忘记了提醒自己。
他走出小厅,心中各种纷繁的思绪并未平息,某种致命的不安,被理智束缚在心底深处,仍然挣扎着想要被他发现。
毫无疑问,他渐渐变得不太像自己。
踏入这个房子的那一夜开始,初七就像一条鬼魂钻进他的身体,在见到沈夜的时候,他便自然而然地化身出来。
他依照原来的行事,去沈夜那里送早餐。被稍微拖延了一点时间,反正时间也不重要。
时间……时间……
这就是令他不安的东西。
这个早晨,初七发现自己叫不醒沈夜。
“主人……”无论他多么焦急地呼唤他,甚至摇晃他,沈夜都毫无反应。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他就该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两年来,他眼看着沈夜的精神日趋萎靡,睡眠拖得越来越长,即使醒着的时候也目光涣散,不再与他说话,更不再弹琴,拥抱他的肢体有如行尸走肉一般。
时间,已经太晚了……
他突然醒悟了……一天也不能停止的工作,无法退出的工作,五年后又会有什么改变?他们凭什么算出这个时间?
……沈夜会死。
至少两年,至多五年。
我们耗尽了一切,只剩下一片沉寂……
往事于事无补,犹如逝去的河流,
千言万语已经说尽,
再见吧。初七的手指发抖,按在沈夜的侧颈动脉上,他的脉搏细若游丝,他的瞳孔对于光照反应迟钝。初七不是专业的医护,只知道一些战场上的常用急救。
不管是CPR还是人中穴,他慌不择路地将他所知的一切方法都在沈夜的身上尝试。他挤压他的心肺,从口中将空气吹进他的肺部。
不要这样……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沈夜,所做的一切也许不过是在绝望的驱使下,无法控制地用力触摸他的身体,反复亲吻他的嘴唇。
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
直到有一只手,无力地摸上他的脸颊,他才发现自己在哭,即使现在沈夜醒过来,他的眼泪也停不下来。
沈夜说:“我不会死的。”
其实他对这世间的一切早已厌倦,但是既然初七回到他身边,他必定不会留他孤独一人。
但如果心有牵挂便能长留于世,那心有真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死了。这一次,并不是沈夜的意志,只不过是时候未到。
初七下了决定,对沈夜说,“主人,你好好休息,等着我。”
萎靡不振的沈夜却突然紧张起来,“我不允许!初七,连你也要离开我么?”
他解释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沈夜说:“初七,你若是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他想救他,他一定会再回来,所以急切地表示道,“……属下不会背弃主人,永远也不会背弃主人。”
沈夜听了这个话,显得非常忧伤。初七不会明白的。
他说:“初七,你若是走了,就会死的。”
——
在刚到这里的时候,他一直担心沈夜虽然看上去对他颇为依恋,但精神毕竟不稳定,万一出了状况,他总要给自己留下后路。
正门本是实木,外面又包了钢铁加固,异常厚重结实。然而他们却忘了替换铰链。
普通的铰链承受不了超重的门板,加之他每天顺着门缝用剩菜的卤汁细心浇灌,终于在去年春季的某一天,将内侧的转轴慢慢敲下来。
这道门从不开启,所以才没人发现,它已经名存实亡。
初七将它撬开一个人能侧身通过的宽度,通过那里走出去。
久违的空气和阳光,他一秒钟也无心享受,空空的双手展开在身侧,以示自己毫无恶意。面前是一片无从遮蔽的广阔草坪,警报已经被触动了,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从远处赶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这个排场来防卫一个快要死去的人,他觉得这些人真是可笑之极。
“退后!”
他尝试跟他们对话:“我是沈夜的私护。他的状态不好,需要一个医生。”
“再警告一次,退回到房子里去!”
“我只是想要联系一下瞳先生,只是一个电话而已,或者你们来打也可以。沈夜他快要死了。”
终于,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走上前一步,“等他死了,我们不就都可以放假了。”
他示意下属将枪口放下,沈夜将死,这消息令他心情愉快。
初七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个人。
那人傲慢地说:“你的职责是看着那个疯子,我们的职责是不让任何一个人踏出这个屋子,你也不例外!”
“我不是犯人,也不是病人。”
“这,我们可管不着。”
初七向前踏出一步,“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呢?”
队长说:“那么,我们会先鸣枪示警,然后,打你的腿。当然,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证明,只是意外走火。”
初七发出短暂的笑声:“呵,那我们就试试看。”
话音刚落,他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队长手上的来复枪枪管,手腕一扭。枪顿时变成一条有生命的泥鳅似的,从那人手上滑脱,在空中打了个转,被初七捞到手里。
这个地方很偏远,大片的土地也皆是私产,没有人烟,零星的枪声惊动外围密林里的鸟雀,以及更多的警卫向这个地方集结。
草坪上已经多了几个弹孔,当然只是尽数打在初七踩过的地上,炸起一些小土块。
“怎么?还在鸣枪示警么?”初七嘲笑道,时不时地在墙壁的转角和石柱之间穿行现身,调戏一下对方的火力。
警卫也不敢离他太近,他们也害怕他会用手中的枪反击。
初七的运气不太好,那个队长看来也不是个身先士卒的人,这支枪里一共只有两发子弹,战略意义远大于战术用途。
他本来也无意伤人,现在的情况看来,要冲出去也不太现实。最好的选择,就是靠着这可怜的装备对峙。把事情闹得大一点,让那些人听见他的声音,不敢这样无视他的诉求。
突然有人近乎尖叫起来。
“沈夜!是沈夜!”
初七一惊,回头去看,从他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正门在缓缓打开到更宽的空隙,里面隐隐约约地显出沈夜的影子。
沈夜面色不悦地皱着眉,就算是这几步路也让他感到很疲劳。
他讨厌外面的阳光,讨厌那些人聒噪的叫喊,枪械的爆裂声,子弹密集地击中他身边的门扉和墙壁,溅出烦人的火花,有一颗尖啸着从他的脸颊边擦过……
他真的好厌烦这个嘈杂的世界啊。
此时,所有的枪口都对着他,毕竟沈夜才是他们的噩梦本身。沈夜站的角度很刁钻,而那些人枪法也不佳,否则一切已经可以结束了。
沈夜透过令他厌恶的一切看见他唯一喜欢的初七,他向着他,无声地说了句话。他想,初七能够从他嘴唇的动作上,读出他的命令。
你自由了……
现在,快走吧……
初七穿过枪林弹雨,在地上打了个滚,弹痕几乎追着他的身体一线地扫射过去,直到他消失在正门的背后,然后,那道门渐渐关严了。
初七半跪在地上,略微平息自己的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主人……”他仰望着沈夜淡漠的脸,似乎看到初七回来也并不觉得高兴。
如果我痛苦,也并非你之过,
如果我因此死去,也与你无关。初七关切地问,“主人,你有没有受伤?”
沈夜没有受伤,他的唇边浮出冰凉的笑意,对初七说:“这一次不走,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初七摇摇头,自己根本不需要这种机会。外面的世界毫无意义,他现在只想与沈夜在一起。
Till death do us part.
那天晚上,他没有再给沈夜吃那些药。
他们相拥而眠,当早上的第一缕晨曦透过窗牖,两年以来,沈夜第一次与初七同时醒来。
他虽然精神还很糟糕,仍然侧过身来搂住他的双臂,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早安吻。
初七沉沦在这近乎幸福的漩涡中,漫长的时光似乎都向着美好的方向涌去。
——
如初七所想,经过昨天这么一场,瞳终于被请进了医生的办公室,将电话打进来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听说,你昨天砸了大门,伤了守卫,还抢了一支来复枪?”
“给你造成麻烦了么?真不好意思。”
“不,很有趣的。”隔着电话线,都能想象出白发男人恶趣味的微笑,“他们说你想跟我通话,来,谈谈你的条件,你怎么样才能回复去年的专业表现呢?”
条件么?初七想,时效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任何条件了。
沈夜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他身边,将他的背部抵在墙上,在他接听电话的时候,轻咬他的喉结,用舌尖和手指恶意地骚扰着他,他要用相当的意志才能够稳住心神和声音。
“我只是想弄清楚几件事情。”
“好,知无不言。”
“他们,究竟想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瞳那里沉寂了几秒,他在思考,然后说道:“你这个问题很奇怪,我大致能猜到你真正疑惑的是什么,但是,答案未必合你心意。”
“愿闻其详。”
“初七,没有什么‘他们’,虽然他那些亲戚我也不喜欢,但是,没有人要害沈夜。你想想,一支两颗子弹的来复枪就能把那些人吓得来求我帮忙,他们没有那个胆子。至于沈夜,他有被害妄想症,我跟你说过的。”
“但是,无缘无故的,他是为什么会突然得病呢?”
“沈夜的病跟他的童年经历有关,这个故事说起来就太长了。但,人在疾病和死亡面前,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我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还不明白么?”
“可是……那个药差点杀了他。”
“药物,多少会有不良反应的。”瞳的语气渐渐严肃起来,“老实说,我有点担心你了,初七……不,我还是叫你本名吧,你姓什么来着?”
“……叫我初七就好。”
“不,我想起来了。谢先生,我很欣赏你为阿夜做的事情,不过你还是要记得他是一个病人,但你是一个正常人,你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不能听信他的话。”
不能相信沈夜?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沈夜正与他亲密地腻在一起,手指正顺着他的腰线向下抚摸,终于隔着布料揉捏他腿间的欲望,初七浑身一抖,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有沈夜,沈夜也只有他,除了彼此之外,还能相信什么人?
瞳那边见他沉默,“你还在么?”
他的心跳快得眩晕,几乎无法思考,他的手轻轻推拒沈夜的肩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求饶的意味。而沈夜却得寸进尺地拉开他的拉链和腰带,将手伸进去,肆无忌惮地玩弄着他。
初七的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沈夜将膝盖卡进他的腿间,用力地向上挤压,他的力量和初七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那个最为脆弱的地方。
“嗯……”
“沈夜是我的朋友,但,他是个病人,他的话大多也只是他的幻觉,比如说,初七——世界上没有初七这个人,我和阿夜从小就认识,初七是他的imaginary friend,想象中的朋友而已。”
世界上没有初七……他听见这个话,心神摇曳之时无法很好地理解。
沈夜时轻时重地揉搓着他已经硬挺的欲望,让他觉得十分舒服。沈夜的手抽出来,伸到他的面前,他的指间粘连着银丝似的体液。
看,已经湿了……
“你在听么?”
“我在……可是,他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说起流月城……”
初七从脸颊到身体都在发热,背脊一阵阵地出汗。
而沈夜开始继续他的游戏。
“流月城?”瞳叹息一声,“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流月城是一座天空之城?”
“嗯……”
“这样,你还愿意相信确有其事?”
那又如何,也许沈夜的表述掺入了自己的想象,任何人被关闭那么久,服下那么多药,都可能出现表达障碍的。
初七的声音激动,“也许……那是一座海拔很高的山城,终年云雾缭绕……他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而已……为什么不相信他?”
沈夜见他分心,在他的欲望上用力揉了两下,两指突然捻起一层薄薄的粘膜,似是精确地揪到了里面的一根细筋,一阵激烈的刺痛和酸麻如电击一般蹿进他的小腹深处。
初七差点拿不住听筒,本能地蜷起身子,额头压在沈夜的肩头,背脊难以自制地抽动着。
“主人……”他死死捂住话筒,呜咽着哀求他。
极致快感触手可及,沈夜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很体贴地示意,继续听电话吧。
瞳正在继续说着,“好吧,谢先生,用你的理智和常识想想看,他想象中的初七,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奉献一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是你的话,会愿意么?”
“我……”
沈夜的指甲剥开顶端的孔道,又是揪住那根细筋狠狠一拽,初七头脑一空,回答闷在喉间,不然只怕先发出来的会是呻吟之声。
然而,他每一下剧烈的心跳,仿佛都在嘶喊: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沈夜不紧不慢地作弄他,让他渐渐失控,却在最不该停手的时候放他自生自灭。
“给我……求求你……”初七压低的声音,掺着哽咽。
“谢先生,我多问一句,你没有给他停药吧?”瞳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响起,“那样,真的很危险……”
沈夜从初七无力的手中轻而易举地拿过了听筒,用左肩夹在耳畔,说道:“瞳,好久不见了。”
瞳的声音,初七便再也听不到了。
沈夜的左手按住他的胸口,让他紧贴着墙壁,手指搓动衬衣的布料刺激他敏感的乳尖,另一只手埋在他的腿间,花样百出地取悦他,那里已经湿得不成样子,在套弄的时候发出淫靡的声响。
初七的身体彻底被他控在掌中,所有的反应颤抖或者抽搐,都随着沈夜的心意而操纵,唯独是顾忌电话的另一头会听到,他咬住手背,不敢发出声音。
而沈夜的声音应答如流,沉稳而充满了愉悦,“是啊,我很好……初七么,当然比我更好。你不必担心……嗯,好的。对……就这样!”
他说最后的句子时,用上了些力气,初七也发出一声短暂闷哼,双腿缠紧了沈夜顶入他胯间的腿,剧烈地震颤几下,呼吸梗在喉咙和鼻腔……良久,才缓缓地发出长叹。
初七在喘息之间,身体慢慢软下去。沈夜放开对他的压制,他滑落到地上。
“对了,瞳,”沈夜左手接住听筒,低下头微笑地看着右手掌上沾染的浊液,那是初七在他手下得到了欢愉的证明。
此时,初七面色潮红,喘息还未平定,瘫坐地上,被解散了的衣裤都没有力气收拾,只是眼神湿润地仰望着自己。
沈夜在他的注视下,一根根地舔着自己的手指,品尝着他腥甜的滋味,“瞳,你把初七送回我身边,多谢了。他们把他从我身边夺走,让他忘记了一切,不过,我会让他想起来的。再见!”
他扯断了电话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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