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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原諒我,好嗎?」
魔王子垂首斂目,露出最為柔軟和認真的眼神,「滅霓羽族是我不對,你可以放下仇恨,原諒我好嗎?」
毫無意外地遭到了拒絕,不過不要緊,這是每一個贖罪的人都必須經歷的過程啊。在踩碎了他腳底下的一段手骨之後,那骨頭的主人發出了遠比拒絕要動聽的聲音。魔王子並不氣餒,除了動之以情之外,還加上曉之以理。
「當你報不了仇的時候,你只有選擇原諒。」他繼續循循善誘,耐心得仿佛可以和對方在促膝清談中度過許多個漫長而孤獨的夜晚,「仇恨的花蕊,結不出美麗的果實。真的要冤冤相報,讓仇恨無止盡蔓延嗎?」
足下持續傳來很輕微的脆響——這是現實的聲音,輕微卻無情,再硬氣的人也無法等閒。現實正如他所說,誰叫他是prince of truth and real呢,總有一天,你們都該相信。
「放下吧,放過我,也放過自己……好嗎。」
魔王子說這句話時,幾乎下一刻就能從眼裏落下淚來。
慕容情與他不同,他的意志絕大部分都用於抵禦折斷四肢的痛苦了,艱難出口的詞藻遠不如魔王子的華麗多變:不可能!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
不要緊,反正魔王子也沒在聽,這些一成不變的拒絕只是他整篇演講之中的聽眾隨之反應出的驚歎和笑聲,只說明了他的成功。
在他不經意間低下頭,俯視慕容情的臉,只是看著那張染著血的細嫩嘴唇,一邊強壓著顫抖,一邊倔強地開合,一字一句都沒傳進他的耳中,只不過腦子忽然間走了神,只留了一個念頭,「多麼的美麗啊」。
他伸出手,用指尖輕柔地拂開慕容情被冷汗黏在額角的亂髮,然後沿著臉頰滑至唇角,將那些殷紅的血色細細的抹在那兩片唇瓣上,像玫瑰花瓣開到了最豔麗的時候。
「這思想太邪惡了。」他溫柔地撫弄著,一邊說道,「我要將你帶回佛獄。為你療養,讓你恢復,直到用我的誠意打動你。」
慕容情閉上了眼,沒有說話,可能終於對跟魔王子爭辯這件事感到了絕望,更可能是已經耗盡了力量,連開口也無法做到。
慕容情本是來尋死的,他從約戰不歸路的那一刻起就充滿了一種自毀的傾向。
然而,魔王子并不殺他,從決定將他帶入佛獄的這一刻,慕容情便已經無力踏上那條名為永眠的安息之途,那條沒有痛苦與孤獨的,無盡的虛無之路。
魔王子微笑地想,所以說,是我拯救了他啊~
章一
魔王子認為,戀愛和做愛是一碼事,都極其簡單粗暴。
正如有首歌唱的,「原始社會好,男男女女不穿衣服滿山跑,男的追,女的跑,追到了推到地上搞一搞。」
這道理是如此的顯而易見,甚至那麼熱愛賣弄口舌的魔王子都懶得使用更華美的詞藻和更嚴密的邏輯去描述。
不過就是——打敗了,拖回去。
魔王子蹲下身,慕容情無法動彈,只得忍受著他的注視。
身陷於一大片因他的霓羽天音而萌發的花海之中,宛如一位枉死的公主,被依然憐惜著她的僭主在棺木裏放滿了嬌豔的花葉。
嫣紅和翠綠,映著他的容貌和袖袍,氣氛實在是好到不行。
魔王子的手指輕撫上慕容情的臉頰,感覺指下的人抖了一下——真可憐,這就是條件反射,他以為從指尖傳來的又會是一次疼痛的折磨。
手指插入他的髪絲之間,強迫他轉過頭來。
從那雙眼睛裡,魔王子看不到痛苦,只看到了他仍倔強地憎惡著。那眼神像小刀子似的一下下剜著他的心,不過魔王子心如鐵石,所以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只是有些生癢。
「真可惜啊。」魔王子惋惜地說,「如果是個女孩子多好。」
慕容情對他的胡言亂語未加理會,但卻無法忽略他的手指在放開了他的髪絲之後,開始一分分地向下移動。
「這般無暇的容貌……」手指劃過他的下頜,摸到他的心口上,「高貴的血統,卓越的天賦,一定也會產生很優秀的後代吧。」
慕容情忍無可忍地出聲,「住口!」
「嗯,性格要隨我,能更開朗和善一些,就完美了。」魔王子一邊說,一邊移動手指,隔著那層層疊疊的柔滑絲緞,探究其下身體線條的起伏,以及那失衡了的心跳。
突然,滑過了某處微微的突起,慕容情忍不住皺了下眉。於是他漫不經心地轉回來,指尖用了些力抵下去,轉著圈時輕時重地拈動起來。
他欣賞著慕容情忍受褻弄之時的表情,想要壓抑卻愈加誘人。這種消極對抗終將失敗,這般騷擾,是人都忍不了多久。
當指下的感覺清晰起來,魔王子突然用指甲輕巧地彈撥,酥癢的快感如針直刺進心口,慕容情的喉間漏出輕哼一聲,如同脆弱的防線上綻開一道裂痕的輕響。
「有感覺了嗎?」魔王子調笑著他,扳過他的臉,低頭惡狠狠地吻了上去。慕容情無助地抵抗起來,他的四肢已折,傷處發出可怕的摩擦聲。
他的抵抗沒有絲毫的力氣,卻是帶給自己徹心的疼痛。
霓羽族民稱他們的阿多霓為聖主,是受人仰望的,棲息在梧桐,翱翔在天際的神鳥。
如今被他拖到地上,按進塵土之中,身下像是壓著一隻折了翼的鳳凰,掙扎著,撲騰著,毫無攻擊力的羽翼掃到他的肩背上。魔王子撕扯幾下,他胸口的衣襟亦如落羽一般破碎……散開……
長年由雪飛煙的溫泉浸潤出的肌膚,細若凝脂。魔王子眯起了眼,舔了下嘴唇,饑餓的貓兒瞄上了小鳥那般危險的眼神,慕容情本就生得動人,又將自己保養得這般美好,合該是要被人享用的。
嬉戲已經足夠了,魔王子感到自己的分身在發燙,被禁錮得十分難受,急不可待地想要侵入到那個美好的身體裏去,徹底地佔有他。
他輕而易舉地抓住慕容情的膝,打開到自己的身側,另一隻手扣住腰,將他拖過來。慕容情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來阻止,卻只攥住了一枝花朵,隨即被扯斷了花莖。
魔王子將他拖到自己身上,胯下的硬物正頂在他的腿間。那裡柔軟又溫熱,再沒有任何依憑可阻止他的侵犯,被一個最為痛恨的人。
慕容情不禁失聲叫出來,「不要……」
魔王子從不放棄樂趣,「你說不要?」
他抵在穴口處附近,惡意轉著圈,如一頭凶獸繞著瑟瑟發抖的獵物踱步。
慕容情艱難地搖頭,「不要……不要……」
魔王子溫柔地說,「我是一個君子,從不喜愛強迫別人。你不願意,可以求我放過你。」
求他?!慕容情是寧可死也不會哀求於他的。
魔王子就著這個姿勢,俯身湊近他的臉,輕輕舔著他的耳垂,話音曖昧地吹入他的耳中,「這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我方才也求過你放過我。你應該原諒我,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慕容情別開了臉,戰慄更甚。魔王子故意輕笑道,「所以,你根本也不希望我放過你,你期待我繼續,給你更多的快感。」
他的手掌貼著慕容情雙腿的內側,那裡的皮膚微涼,愈向上卻愈見濕熱,被握住的時候,慕容情叫出聲來,魔王子笑著說,「你果然是在責怪我太過心急了。」
拇指來回地揉搓著前端,疼痛與尖銳的快感,令慕容情眼前發黑,即使勉力克制,仍有散碎的呻吟聲浮現喘息之間。他的聲音很美,只是魔王子此時聽了耳朵仍會有些疼,於是他堵住他的嘴,咬住他的唇,舌尖撬開他的齒關,攪動他的舌頭。
慕容情突如其來奮起反擊,狠狠咬回去,魔王子吃痛猛地抬頭,嘴裏儘是血的味道。
他反應極快,毫不猶豫地將手指扣進慕容情的口中。咬傷了他舌頭的牙齒再次嵌入皮肉之中,直抵指骨,鮮血順著慕容情的嘴角延綿流淌下來,魔王子卻仿佛不知道什麼是痛一樣。
他饒有興趣地窺探慕容情的眼,果然,毫無反抗的鬥志,只有比死更深的絕望。
慕容情意不在傷他,他只是想要咬斷自己的舌根自盡。
魔王子說,「我又拯救了你一次。到底要拯救你多少次,你才能原諒我呢?」
慕容情沒有回答,只是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
魔王子並不是無計可施,一個耳光也可以抽回自己的手,不過他向來愛好和平,為人又君子,能講道理的時候,絕不用暴力解決問題。
「可悲的慕容情,」他說,「你不僅是失敗的阿多霓,連死都令霓羽族蒙羞失望。」
他能感覺到當自己提到「霓羽族」三個字的時候,手指上的疼痛又加劇了幾分,也許再過不久,真的就會被咬斷了。
然而,這三個字,也使得慕容情不得不開始聽他說話。
「我折斷你的四肢,逼迫你原諒我的滅族之仇,將你的臉踩在腳下;這些都很痛苦啊,你為何那時不自盡?」魔王子說,「因為你身為失敗的阿多霓,有愧於你的族民,所以想要為他們戰鬥到最後一刻,受盡折磨到最後一刻。身為失敗的阿多霓,要代表滅亡的霓羽族,維持那種愚蠢的驕傲直到死。於是你就可以安慰自己,雖然是我害死了整個霓羽族,雖然我什麼也沒有為霓羽族做,但是我現在正在為他們忍受著痛苦,我正在償還他們所受的痛苦。」
慕容情閉上了眼。
「我說的對嗎?」魔王子用另一隻手,愛憐地撫摸著慕容情的頭髮,「我折磨你的身體,卻給你的內心帶來寬慰與安寧。」
「然而,你無法容忍我的侵犯。那是基於一個十分錯誤的認知,我來為你糾正。因為你生於一個充滿了愛與和平的種族,將性與愛等同,所以你才無法容忍自己將要于滅族仇人媾和的事情。不過,如果我說我愛上了你,所以我想要你的身體,你會相信嗎?」
慕容情睜開了眼,儘是鄙夷之色。
魔王子做出了一個仿佛深情錯付的無奈表情,「你也不相信,不是嗎?」
他埋首于慕容情的懷中,輕薄的肌膚在他的吮吸之下殘留下嫣紅的痕跡,用舌尖舔弄了幾下之後,含住乳首,用牙齒輕輕地拉扯研碾。手亦在同時滑下,又開始愛撫起慕容情的敏感之處,他的技巧純熟又殘忍,慕容情瑟縮著躲避,然而無從躲避,身體還是被迫著漸漸起了反應。魔王子的手指貼著頂端擦過,沾上不住溢出的液體,以此為潤滑,緩緩侵入。慕容情咬著他的力量已經漸漸弱下去,發出悲慘的嗚咽。
魔王子的手指在他體內抽動,擴張開來,他說,「我想要侵犯你,想要摧毀你,當然我對你連一絲一毫的愛情都沒有。這只是我施與你的另一種折磨,比死更痛苦的折磨。所以你應該繼續忍耐,而不是借由死亡逃避。死,不是太輕巧了嗎?」
「說來,你找我復仇,可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是怎麼屠殺你的族民?」魔王子感覺到慕容情因情欲而激烈的氣息瞬間凝滯了,於是他繼續往下說,「霓羽族是我見過最為善良和平的種族,他們的抵抗就如同你一樣軟弱無力,但是比你要天真純潔,面對敵人也心存慈悲。我將他們全部都捆綁起來,站在我的面前,他們還不解地問我是誰,為什麼要傷害他們,哈哈哈哈。」
「於是我告訴他們,我是魔王子,我來是因為你們的阿多霓殺死了我的父王,所以我來復仇。不過我這個人很講道理,如果你們願意告訴我阿多霓在哪里,我可以放過你們。然後,他們不願意告訴我,我只好用了火獄魔焰。」
慕容情開始發抖。這令魔王子感到很滿意。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你知道火宅獨有的火獄魔焰嗎?非同一般的火,使人感覺烈焰焚身,直至燒盡腑髒,未到最後一絲痛苦之前不會斷氣。第一個人,燒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其他人就看著,聽著,直到那個人化為一堆焦炭。然後我又問他們,告訴我阿多霓在哪里,只要有人說了,他就可以活命。然而,還是沒有人願意告訴我,於是我只好又燒了十個孩童,讓他們的父母在旁邊看著,那些孩童都很小,所以這次就比較快了。我再問,阿多霓在哪里,說出來就可以活命。還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告訴我,我只得……」
「住口!」慕容情慘痛地叫出聲。
魔王子抽回了自己被咬傷的手指,扼住慕容情咽喉,猛地按在地上,在他耳邊繼續訴說著,「就這樣,我燒死了萬年春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在保護你,不願意將你的行蹤透露給我。」
慕容情虛弱地呻吟,「不要再說了……」
「不過呢,我偷偷地告訴你。我當然從來就知道慕容情就是阿多霓,我對你的所在了若指掌,他們都用死保護著一個我早就知道的,毫無價值的答案。」
「你……」
魔王子抬起他的腰,真誠地說,「既然你不肯原諒我,那麼你一定要忍耐。」
蟄伏許久的兇器,一分一分破開他的身體,殘忍地頂了進去,在慕容情還未從第一次的傷害中緩過來時便激烈抽動起來。
慕容情的視界已經漸漸模糊,但他仍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正承受著什麼。四肢的斷骨在猛烈的衝撞中互相碾磨,他被最為憎恨的仇人壓在身下,被沾滿族人鮮血的手肆意地褻弄。他不再發出一絲一毫的悲鳴,因為有太多痛苦的哀號在他腦中如百鬼夜哭。
他沒有保護萬年春,他也無力為他們報仇,連死都無法原諒自己。想起自己曾對翎婆說「你們需要的只是阿多霓,不是我慕容情。」便心痛的無以復加。
他向著那些虛空中的亡靈,念著,「對不起……」
魔王子舔去他眼角緩緩滑落的淚水,慕容情無神的雙眼有如海藍色的玻璃珠子,晶瑩剔透,他笑道,「我代他們原諒你。你也原諒我好嗎?」
慕容情虛弱地咬牙道,「殺了我……」
「我明白。」魔王子啄著他的唇,「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得了你。如你所願,我會用最漫長,最痛苦的方式,漸漸地……嗯……」
他滿足地低吟一聲,兇狠地頂撞幾下,咬住慕容情的肩頭,射在他的身體裏。
章二
魔王子的用詞是非常精確的。
如果他讓你「滾」,那就請你把自己抱成一個團,圓潤地離開;如果他說「拖」,那就是真的拖。
他握住慕容情的腳踝時想,多麼的纖細和脆弱,像某些優雅的水禽。
比如說鷺鷥……
夕陽脈脈,長天秋水,纖美修長的足爪悠然收攏、踩落,在淺灘上點出一圈圈的漣漪……魔王子沉浸在這種美麗的想像中,牽拖著慕容情,慢悠悠地向前走。
慕容情脛骨寸斷之處被依次拉扯開,身體拖行過的地方壓折了花葉,散發出草汁的清香。在魔王子的身後,他們走過的路成為一條血途。
赤睛蹲在在墮落天堂的最高處的塔尖上,衣袍隨風飄拂,像一面潔白無瑕的旗幟。
這姿勢當他是龍形的時候會更加帥氣。
他和魔王子不同,他有時候真的在那裡看書,看佛經,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看著魔王子。所以,他是第一個看到了魔王子的人——正把什麼東西拖進火宅佛獄的邊境。
他本來以為,那是玉辭心。
當他現身在魔王子的面前,發現是自己搞錯了,不過魔王子的興趣向來跑位飄忽,甚至引不起他一絲一毫的驚訝,只是例行公事地問,「這是什麼?」
魔王子笑眯眯地說,「這是我在路上撿到的小鳥。」
赤睛說,「隨你吧。」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無論魔王子回答什麼,他都會無差別應付。
魔王子諂媚地詢問道,「我可以養他嗎?」
赤睛說,「隨你吧。」
魔王子把慕容情抱到他面前,「你看他是不是很美麗?」
赤睛還想繼續說隨你吧,不過在他看了那個滿身血污塵垢的人一眼之後,他遲疑了一下,改口道,「比起上次見到他的時候要糟糕一些。」
魔王子惋惜地說,「赤睛,你這個無趣的人,不懂得欣賞破滅的美學。」
說罷,他手一揚把重傷的人拋向他,赤睛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了,便覺得不對勁。那感覺已經不像一個人的身體,像一隻裝滿了散沙和碎石的口袋,手肘、足脛都軟綿綿地垂落下去——這個人的身上已經沒幾塊完整的骨頭了。
而且他聽到這個人因震動而發出了輕微的呻吟。真可憐,他竟然還活著。
赤睛和魔王子不同,他有時候也會發善心,說,「鳥類是很難養活的,佛獄也沒那麼多餘糧。要不就扔掉,要不乾脆殺了他。」
「我不能放他走,這是我恕罪的機會。」魔王子慈悲地說,「我也不能殺他,因為我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他死了我會難過。」
赤睛說,「一秒鐘。」
魔王子悲傷地說,「也許更長久,比死了親爹還難過。」
赤睛搖搖頭說,隨你吧。
魔王子吩咐說,「要把他清洗乾淨,把他治好。」
赤睛點點頭,轉身,打算把人帶去交給醫官和內侍。慕容情雖然傷勢沉重,但畢竟也有著相當的根基支撐,加以醫治總不致死。
魔王子對這些事不會感興趣的。而他殘忍的興趣又是如此短暫,也許明天就會耗盡耐心而殺了慕容情,或者也許等到慕容情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他也早已遺忘了有這麼一隻鳥存在,就跟現在沒人關心凱旋侯在牢裏是死是活一樣。到時候便可以任意處理。
總之,這無關火宅大局,不在赤睛的矚目範圍之內。
「赤睛,」魔王子在他離開之時,突然說,「我改變想法了。」
赤睛說,「你曾經有過想法這種東西嗎?」
「不在眼前的東西,容易遺忘。」魔王子走到他面前,「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主人,我應該自己來照顧他。」
赤睛依然說,「隨你吧。」
魔王子說,「赤睛,你要幫我做一個籠子,金色的,鑄上花兒,但是別有鋒利的邊角。要做得漂亮一點,就掛在那個地方。」他遙指了一下墮落天堂最高處的塔樓。
赤睛把慕容情還給魔王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鑄一個籠子對一條會噴火的龍來說不算什麼事,但是赤睛只是希望魔王子可以少給他找麻煩。
當他做好了籠子,按魔王子說的,在塔樓上掛好,發現一個問題,他以後再也沒有地方可以蹲了。
赤睛做完了這一切,進到大殿裏去找魔王子,那裡空空如也。他心裏鄙視了一下自己的天真無邪,又巡視了一些比較隱私的場所,依然一無所獲。最後只好發揮了自己最大的想像力,連凱旋侯的黑牢房和寒煙翠的小木屋都沒放過,走完一圈,發現自己仍是不及魔王子之萬一,總之,是失去了他的行蹤了。
然而,當他回到墮落天堂門外的時候,卻看到魔王子正仰著頭驗收他的工程,「赤睛,你的審美情趣和設計靈感依舊乏善可陳。籠柵太密,影響了視線,不便我欣賞。而且我說了,鑄一些花,做出花藤纏繞著籠子的感覺,不不,這線條太過生硬了。」
赤睛懶得跟他爭辯,他說哪里他就改哪里。
「還有鳥台,鳥台在哪里?」
赤睛一邊在籠子中間升起一小片高臺,一邊說,「他畢竟是人的形態,不會在籠子裏跳來跳去。」
魔王子懶懶地故作驚異道,「哦,不會嗎?我覺得這很容易做到的。」
赤睛說,「我錯了。我忘了是你。」
魔王子捋了下自己的頭髮,「不過你提醒我了。他是人的形態,應該需要一張床。」
赤睛冷淡地說,「你竟然想起來了,不簡單。」
魔王子指著那個正在成型的床榻說,「鑄花!要鑄花!」
赤睛忿忿地覺得自己眼都快花了。
「你應該在上面裝一個鉸鏈。」這是魔王子的最後一份修改意見,然後他打算走了,「我回去看看我的小鳥。」
赤睛怕他又失蹤了,追問,「等等,你剛才是去了哪里了?」
魔王子歎了口氣,做作地表現著他現在要說的是一件悲傷的往事,「……一個我以為我永遠不會再回去的地方。」
赤睛停下的手上的事,他的眼睛盯著魔王子離去的背影,如石榴子一般殷紅剔透,「……蛹眠之間。」
——
人會做夢,鳥類也會做夢。
一般人認為鳥夢到的應該也是天空,然而慕容情此時卻夢到了一片深海。
陽光被萬丈厚重的海水湮熄,一片寧靜的幽暗。他感到自己正在漸漸地下沉,或者正在漸漸地溶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不需要去感覺,什麼都不需要去思考。
然而,卻有一股股暖流,溫柔而堅決地阻止著他。
在他的夢中他知道那些是什麼,是一雙雙手,從上面拉著他,從下面托著他。他們自己在下沉,卻拼盡最後的力量讓他升起。
他輕輕地懇求說,「可是,我想和你們在一起。」
沉重的海水壓著他的胸口,他發不出聲音。
那些將生命交給他的人,包括他的父母都將死在那一片大水中,而阿多霓活下來,頭髮和衣服都浸透了冰冷的水,貼在身上。他幼小的,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沒膝的死水之中。
如他不祥的名字所寓——他是一片孤羽,飄零于茫茫的洪澤——下面葬著他的親人們。
這道傷痛太過深刻,痛得,只希望能,從來都不曾存在於這個世上……
在那個時候,本就黯淡的光亮被一片黑影掩襲。
中年男人的手指堅硬有力,因為保養精心而沒有一絲粗糙的感覺,他輕輕拂去了幼童眼角的水跡,小孤羽因此抬起了頭望向他。
慕容情猛然睜開了眼,夢魘至此中斷,心臟卻仍在狂跳不已。
「噩夢。」魔王子斜靠著一塊怪石,手背支著自己臉頰,微笑地猜測,「關於我的?」
慕容情回到了現實,感到一種微妙的失重。四周充滿了液體,他漂浮其中造就了夢中的深海,不過奇怪的是他卻仍可以呼吸,而魔王子坐在他不遠處,血紅的披風也隨著渦流的動向而糾纏。現實比夢境更加不堪,且這種現實不會一睜眼就輕易中斷。慕容情沉澱下心緒,也沉下聲音,回答說,「你不配。」
「你真是美麗又堅韌,各個方面。」魔王子的微笑沒有遭到打擊,反而愈加燦爛,「總是挑動著我的情緒。」
慕容情不再回應這種混著惡意的讚美之詞。
魔王子另起一行,「一般昏迷的人醒過來的第一句話都是‘這裡是哪里’,雖然你沒問,不過我還是願意向你介紹,這個地方是蛹眠之間,而這個就是我的繭子。這些繭液,你可以看做是活人專用的福爾馬林,浸在裏面再重的傷都死不了,光剩一具骨頭架子都能長好,我那時候傷得比你更重,親身試驗可向你保證無毒無害安全有效。你現在感覺如何?」
在他詢問之前,慕容情早已暗暗嘗試過活動自己的手腳,感覺不到痛,肌膚上浮著一層麻癢的感覺,這是傷處在癒合生長的感覺,但是四肢依然如灌滿了鉛一樣沉重。
「別逞強,我們有的是時間。」魔王子坐起身子,足尖點了一下,滑到慕容情的面前,握起他的手,溫軟的指尖掙扎時在他手心裏抓了一下。魔王子歎息一聲,親吻那根手指,說,「不可總是如此引誘我,你需要靜養。」
慕容情厭惡地說,「別碰我。」雖然他自己也清楚,這是沒有用的。
「亂動的話,可是會有很嚴重的後果,」魔王子的嘴唇順著他的指骨,徘徊向上摩挲慕容情輕薄的肌膚,感受其下骨骼的輪廓,「骨頭會長歪的。」
慕容情的衣袖翠綠綴金,如同鳴禽斑斕的羽翼。此時因魔王子的親吻被依次褪過他的指骨、腕骨、尺骨、橈骨……魔王子的手已深入他的衣袖,手心按在他的肩頭,手指則沿著背後描繪著肩胛骨的線條來回揉按。
慕容情的肩膀因反感他的觸碰而瑟縮,肩胛骨在他指下突起,宛如羽根。魔王子想,如果繼續逼迫他的話,從這裡能長出翅膀來嗎?
若是真長出來了,他可以把它們連根地拔下來,沾毛帶血的。
想到這裡,他感覺真是糟糕,自己又興奮起來了。慕容情的衣衫在上一次的暴行中就已經殘破,他的手滑到他的背後,嘴唇已吻上他的鎖骨,並難耐地開始咬齧起來。
魔王子的目的已然明晰,慕容情似乎也已經瞭解了自己的處境。掙扎,抑或不掙扎,都不能改變即將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於是,他放棄了。
魔王子見他如此安靜,安慰他說,「你可以也把這當做一場噩夢,然後忘掉它,反正你也不是女人,我也不會對你負責任。」
慕容情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都會記住的。」
魔王子與他對視了片刻,又是那水晶刻的小刀子似的眼神,澄淨又尖銳,柔軟的小刺一般戳進他心裏面,隨著每一下的心跳而作癢作痛。他歎息地說了句「你真美,我愛你。」
隨後,他低下頭來不住地親吻了那雙眼睛,直到它們不得不閉上。
章三
魔王子是一個博愛的人。
他愛著玉辭心,他愛著他的小妹,他愛著自己的父親,他愛著太息公,他愛著整個火宅佛獄的子民,他也許還愛著劍之初,他甚至熱愛和平……
正因為他是如此博愛,以上這些如果還有所遺漏,那也是十分正常的。而在所有這些魔王子所愛的人事物中,未遭到過他的傷害和蹂躪的,可說是一個也沒有。
所以,在這一秒鐘,魔王子也是真真切切地愛著慕容情,真實如他表白時的深情語調,「你真美,我愛你。」
魔王子低頭親吻著慕容情的雙眼,將嘴唇貼在他的眼睫上,心裏也萌發出一種類似的刺痛與酸癢,星星點點的,微弱又難耐。
他所親吻的那雙眼,睫毛纖長飄逸,如黑化的鳳羽。澄清的眼眸掩藏其下,眼色變得深沉,冰冷的恨意在深處隱隱地燃著——蟄伏在灰燼之下,等待著涅槃的鳳凰。
映在他眼裏的這一切,都不明原因地令魔王子感到了痛苦。
他被發自內心的饑渴所煎熬,令他焦躁地磨著自己的小尖齒,按捺不住想要撕扯下慕容情身體的某些小部分來細細啃咬的衝動。他用了太大的力量收緊自己的雙臂,聽到耳邊慕容情的氣息梗滯,似乎已經無法呼吸。
他終於能停止磨牙,偏過頭順著慕容情頸側的線條,一口咬進了他的肩頭。慕容情強忍著疼痛,一聲不吭。魔王子自己卻反而仿佛在忍受什麼痛苦一樣,抱著他的身體,發出了受了傷的小獸似的嗚咽,牙齒亦更深地嵌入了肌骨之內,咬出了血。
鮮血本該順著他的肩胛和脊骨的凹陷流下,但此時他們浸身於繭液之中,鮮血洇暈開來,一絲絲地泱開成一片淺紅,慕容情在聞到血的氣味,也嘗到了一種銹蝕一般的苦澀。
他開始深刻體會到這種環境的異樣了。
這是在水裏,繭液浸透了他的肺葉,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感覺到粘濕潮熱,身體沉重,宛如一個溺水者,一個永遠溺不死的溺水者。
魔王子是一個變態的瘋子,更是刺激了他嗜血的本能。
他的手肆意侵入慕容情的衣襟內,粗暴地盤桓各處敏感的所在,用殘忍的力道,極盡褻弄之事,同時如饑似渴地啃咬著他的身體,舔吮著他的血液。到魔王子鬆開他的牙時,流入的繭液便迅速消除了疼痛,慕容情也得以喘息。
那身明黃錦緞被撕扯開,他的身體上已經被魔王子尖利的指甲抓出傷痕,又在繭液的浸潤下已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起來,新生的肌膚上的殘血,如沾了朱唇的絲帛,斑駁的殘紅,美麗得觸目驚心,也比周遭的更為細嫩敏感。
慕容情消極地忍受著,他受到的傷害都不會痛太久,只是一下子就過去了,正在癒合的傷處卻久久地殘留著麻癢之感,綿綿不斷如羽毛輕搔著他受過傷的所在。
魔王子的舌尖遊弋在他胸前,舔舐他的乳尖時,牙齒有意無意地碾磨。慕容情睜開了眼睛,他的身體緊繃克制不住戰慄,那裡脆弱敏感,只是細細挑撥已經感到了痛楚。他對於即將來到折磨他不是沒有預感,卻依然承受不住。
當魔王子用力咬下去時,慕容情終於失聲痛叫起來,然而更折磨人的是,傷處在癒合時持續感覺到癢和痛的交織,近乎快感。比起這個,他寧可承受疼痛,寧可被魔王子一寸寸地啃噬殆盡。
慕容情被迥異的折磨逼迫著,在魔王子的身下發出不絕的悲鳴,他覺得自己即將在這場暴虐中被他逼瘋,被他殺死……
現實卻正相反,他不會死,激烈地鼓蕩的血脈,他正在越來越快地恢復。在不知不覺中,他的手已經漸漸能動了,雖然仍用不出什麼力氣。他在奮力推拒著在身上施暴的人時,手指在混亂中卡進他的鎧甲裏——慕容情摸到了一根連在肩胛上的肱骨。
他的指甲摳進了這塊肱骨和肩胛的關節之間,魔王子吸了一口氣,仰起了頭,又似痛苦又似滿足的表情,但無論是什麼感覺也都很快平息下來,他抓住慕容情的手腕,拉離開來。
「這是我的舊傷,不是我的弱點,但是……」他失望地說,「身為善良的阿多霓,無論自己受到怎樣的傷害也不該心存傷害別人的惡意。你,怎能如此殘忍?。」
他將慕容情翻轉過去,手臂扭到背後,逼迫他屈膝,壓住他的後頸將他制在地上。
慕容情手肘勉強支撐,這個姿勢無法借力抵抗,卻感覺到一條濕熱的舌尖自腰際,順著他的脊骨一直向上,舔到他的耳垂,仿佛是抽出了他的一根神經。
「你也感覺到了嗎?我當年的痛苦。」魔王子在他的耳畔說道,身體從後面摩擦著他,暗示著即將發生的事情,手則神經質地來回撫摸著他的腰側和恥骨,仿佛是迷戀上了那裡的觸感。
魔王子繼續說道,「繭液能癒合我的父親偷襲我的傷口,但是卻癢得讓我忍不住把自己肩膀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又撕下來了,所以只剩下了骨頭。」
慕容情強作冷靜地說,「你吃下去了嗎?」
魔王子微笑,「你開始瞭解我了。」
慕容情說,「味道不好吧。」
「不如你的美味。」魔王子笑道,「但我自認為還算不錯。赤睛在外面看著我吃,從此以後,他就只吃素。」
慕容情說,「可惜了。嗯……」
他喉中的悶哼,是魔王子的手探進他的腿間,握住了他的分身,他說,「在嘲諷我之前,要先衡量自己是否有承受我惱羞成怒的能力。」
他有技巧地搓動和擠壓著前端,慕容情的身體不住軟了下去,再也說不出任何完整的話語。
「當然我不會與你生氣,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原諒我。所以,我有必要讓你先瞭解,我也有十分悲慘的童年,這樣你就知道,」魔王子感覺到欲望的驅使,扣住他的腰,「我做壞事,都是因為寂寞啊~」
有無處不在的液體為潤滑,他的兇器毫無預兆地頂了進去。
仿佛是撕裂了身體的疼痛,慕容情恐懼的卻不是這個,魔王子開始在他體內律動起來,他發不出聲音,牙齒在格格作響。他所畏懼的東西依然如期而至,那種如蟲噬蟊齧的麻癢依然漸漸在他體內滋生出來,在敏感的內壁綿密地爬行開來,隨著魔王子動作的加劇而蔓延。
魔王子摟住慕容情戰慄的身體,他的內裏纏緊了自己勃發的欲望,一下下痙攣似的收縮,異常舒服。
魔王子惡意地笑著,更深地撕裂他,「感覺不好嗎?」
慕容情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之內,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無法控制地迎合著侵入者的動作,無聲地請求他更深地佔有自己,請求他不斷地傷害自己,恨不得有一把刀子在他體內攪動,才能逃避噬心啃骨的痛癢……儘管那是生長和癒合的感覺。
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在渴求被這個人毀滅的痛苦,他的眼角滲出淚水化在繭液之中,他絕望地叫著那個名字,「魔王子!魔王子!」
「你在這種時候,熱情地呼喚我的名字真令我感動,」魔王子撫開他的額髪,親吻他的臉頰,語氣溫柔,「你可以叫我凝淵。」
慕容情憤恨地說,「我……總有一天,要將你碎屍萬段!」
魔王子輕笑,說,「我也同樣。」
魔王子突然猛地將他翻過來,火熱的欲望攪動他的內裏,抵在最為脆弱的地方,濁液迸射出來。
慕容情呻吟一聲,背脊弓起,仿佛是一雙隱形的羽翼在他肩背驟然張開,又瞬間凋萎。他如被從繭裏強行剝出的蝴蝶,失去了羽化的力氣,頭無力地垂到魔王子的肩膀上,喘息得幾乎要死去。
魔王子如同撫摸一隻乖順的寵物,「你所畏懼的就是這,你在我的身下體會到了無上的享受。」
慕容情氣息懨懨搖頭,「胡言亂語……」
「我是如此愛你。」魔王子語氣哀傷仿佛在吟念一首心碎的詩,「我已對你做盡愛人會做的一切事情,難道我對你的愛永遠化解不了你心中的恨?」
慕容情十分疲倦,說,「重複的笑話,你不會感覺無聊。」
魔王子偏過臉吻著他,說,「或許你只是不相信。」
慕容情冷笑一聲,再回應他任何一句都是愚蠢。
魔王子將慕容情帶出繭子。
進入的時候,他沒有意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適應的,出來的時候,仿佛是被從水裏撈起來的魚類,竟然無法呼吸。他從肺葉裏咳出了很多繭液。
魔王子說,「你會習慣的,遇到氣體的話,它們是很容易被吸收的,被你的身體。」
他說的沒錯,那些液體落到地上,很快被吸收消失無蹤。
慕容情終於又可以呼吸空氣,然而,呼吸間總脫不開一種魔王子親吻他時的氣息。他想到有一些屬於魔王子的液體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身體裏,就感到無比噁心,伏在地上無濟於事地乾嘔。
魔王子說,「你不願去理解我的痛苦,但是我能夠理解你感受。繭液真的是讓人不太爽快。以前閑來無事,我就只能整天坐在那裡打手槍。」
他看了看慕容情的表情,無奈地說,「為什麼我說這種話你們就毫不懷疑呢。」
章四
魔王子過來的時候,赤睛剛好安完了鉸鏈,正在調試。
他自己對此是非常滿意的,只要用很小的力量搖動手柄,就可以將那麼龐大的籠子穩穩地沿著一條環繞著墮落天堂的迴旋弧形軌道升起和降下,從大門口,途徑魔王子的臥室窗口,升到最高的地方。
整個過程非常順暢,沒有任何一點卡殼或者吱吱嘎嘎的噪音。
魔王子站在他身後,神情淡然地看著這個技術帝,最後終於忍不住了,「赤睛。」
他平靜地說,「我所說的鉸鏈……是吊人用的那種,小的,在床架的上方,當然也是要鑄花的。」
赤睛回過頭,目光也是平靜的,說,「我不伺候了。」
魔王子歎了口氣,只得接受,「好吧。」
然後,他回頭對慕容情說,「我心愛的阿多霓,來看看我為你準備的新家。」
在他說之前,慕容情當然早就看到了——在幽暗的空間中煜煜生光,不可謂不美麗的囚籠。
每一隻鳥與生俱來是屬於天空的,霓羽族亦是如此,他們雖然不會飛翔,依然披星戴月,餐風飲露,追隨著一季又一季的暖陽,從世界的一端徙往另一端,在每年春日回歸之時,他們也回到聖池,在飲水時俯瞰自己的倒影。
在孤羽初記事的時候,族中也有鳥兒愛上了什麼人,從此仿佛是被一根又細又韌的線拴住了腳,當霓羽族逐漸遠離寒地,他卻因留戀而徘徊不去。等到次年春季,霓羽族再次回歸故土的時候,那只鳥兒早已不復存在。
如他們這樣的仙禽並不會死於嚴冬,卻是會死於心寒。
然而,鳥兒愛人再苦,也壞不過被什麼人愛上——人會為鳥打造一隻籠子,愛之越深,籠子便越是牢固和永恆。
很遺憾,魔王子並不是第一個為他打造囚籠的人。
所以,慕容情沒有露出什麼表情,臉上如同凝結了一層薄冰。魔王子也已經學會了去讀他的眼睛,然而這次依然令他迷惑與好奇。
慕容情的雙眼仿佛正在他眼前,慢慢蛻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或者說另一種鳥。
慕容情是一隻泣了血的鳳凰,他正在消失,化出了凡身,墮入了輪回。然後,他投生在這個世間,還是一個少年的樣子。
慕容情的眼色悠藍,彼時宛如和煦晴空,看著只覺得溫暖;
少年的眼自然也是藍色,卻讓人以為他無機質的瞳孔其實如冰塊一樣透明,映出的藍是他的血色,純粹又高貴。
他的羽翼光華熄滅,暗如夜色。像一隻蹲在教堂頂端的烏鴉,安靜地,不祥地,俯瞰下面癡愚的眾生,要等到何時,他們才能成為他口中的腐肉呢。
當他輕巧地揚起鴉黑的長袍,降落到地面上,沿著長廊向裏走,他故意重重踏下,那座空曠的建築,豎立著一尊永遠受苦的偶像,四下回蕩著他的腳步以及血花滴在地上的聲音。
外面的陽光寡淡,但是透過教堂的彩色玻璃後也能投下斑駁絢爛的光影。這些絢爛的色彩從他的披風上如光陰一般無聲流過,他卻想不起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美麗的鳳羽。
旁人看到他的身影紛紛靠邊,向他垂下頭,等他經過之後,便是竊竊私語,孤羽……孤羽回來了……
孤羽站在大堂的中央,有一個男人站在落地長窗的前面,當他回過頭來時,聖潔的面容讓人錯覺那些光芒都是從他身上發出來。
他叫他,「孤羽。」
孤羽應他,「我回來了,總教。」
末世聖傳的總教宿賢卿問他,「順利嗎?」
孤羽毫無感情地點點頭,他站在那裡,黑袍不斷地滴下血來,只是一會兒功夫,便向著四周流淌開來。
宿賢卿說,「你不該玷污聖壇,下去。」
他踏下聖壇,經過孤羽的身邊,有意或者無意地沒有踩到任何一滴血,向外走去。孤羽則默默地跟上去,回到屬於他的地方。
那是一條幽暗的長廊,依次陳列一隻一隻巨大的鳥籠,各式各樣。裏面有些關的是鳥,有些關的是人,但無一例外,都是十分美麗的生物。
宿賢卿喜愛收集鳥類,孤羽是他最美麗也最強悍的收藏。所以他給他的籠子也最為華麗和堅固。
他為他打開籠門,以示對他的寵愛。
孤羽宛如一隻被訓練得十分乖巧的鳥,微一彎腰,腳尖一點便鑽了進去,然後很快地轉過身來,眼中有一種近乎誘人的煞氣。
宿賢卿站在外面,扣好了籠栓,微微眯起了眼,似乎是光線太過微弱而視線不清,或者是一種近似于慈愛的表情似的。
他的呼吸有一些沉重,如黏膩暗沉的潮汐,漫起整個長廊。
他對孤羽說,「現在,把衣服脫下來。」
那身長袍暗得看不出異樣,只是仍在滴血下來。
少年的手指纖細,解開領口的衣扣的動作像雪白的鳥爪一樣敏捷。輕輕的一動,整個黑色的長袍便從他的肩頭滑落下來。
先前被衣袍掩蓋的香氣此時也忽地散發出來,縈繞在每一次呼吸之間。少年的胴體白皙無瑕,如細瘦的月牙帶著一輪微妙的弧度,在幽暗的長廊散發出晶瑩的朧光。
然而更難以忽略的是,他的腰際直到下體都被鎖在一圈銀色的金屬物件中,花紋繁複,羽翼一般包圍著,精美如飾品,這個少年也成了一件有生命的美麗玩物。這個東西無法解下,深入他的體內,控制著他的慾望,同時,又保護著他的聖潔與貞操。
宿賢卿欣賞著籠中鳥,感覺總教的龐大冠冕壓得他的頭有些犯暈,他長長地歎息一聲,「孤羽,我親愛的孩子。」
你想要自由。
然而,外面卻是更危險的囚籠。孤羽,回到我的身邊吧。
魔王子對赤睛說,「是我的錯覺嗎?他的眼睛裏沒有我。」
赤睛的反應非常冷漠,「我以為是因為你這次的表現缺乏了創意。」
「話雖如此,但是我本來以為……」魔王子語氣裏透著憂傷,「我以為只有我,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赤睛說,「無聊。」
魔王子說,「赤睛,我傷心了。」
赤睛說,「對不起,我笑了。」
魔王子感覺十分的無聊。
從現階段來說,慕容情是他打發無聊的玩具,所以在這個時候就自然地去牽他的手,後者卻狠狠地甩開了,用的勁道之大甚至讓他感覺到一絲疼痛。
這讓他有些驚訝,魔王子說,「我以為你已經接受了現實,不會做無用的抵抗了。」
慕容情的眼睛裏在冒火,這很稀奇,即使是他滿懷滅族的仇恨找上魔王子的時候,那雙眼睛也是冷靜的。
能夠冷靜,是因為無所畏懼。慕容情在看到玉辭心的那一刻起,便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後能夠依戀的東西,復仇心切的他從此不再吝惜生命。
那麼現在,令他無法冷靜的是什麼呢?
於是,魔王子的無聊果然就得到了緩解,他開始想,慕容情若真是一隻鳥,現在一定是炸了毛的狀態,尖銳的喙和爪都虛張聲勢地抖擻起來。他應該將他攏在掌心裏,感受那柔弱的小東西不停啄著他的手指,總是會如此的有趣。
於是他揣摩著說,「你是如此激動,因為憤怒嗎?恐懼嗎?或者是厭惡?有人這樣對待過你嗎?他對你做了什麼?很過分的事情嗎?」
魔王子繞到他的身後,每問一句,便向著慕容情逼近一步,就勢要將其逼向那只黃金鳥籠。
慕容情雖感壓力卻一步不退,因功體升騰而在周遭揚起焚風,衣袖袍襟劇烈地鼓蕩。他重傷初愈,未及動手,指尖便已滴下血來。
赤睛見狀,心知魔王子再進一步,慕容情退無可退勢必上手就是玉石俱焚之招。無外乎是欺負人罷了,區別只在於他要不要到此結束。
果然,魔王子向來愛好和平,總也不急著使用暴力解決問題。於是他止了步,用朗誦般做作的語調向他說道,「我看得出來,你的內心藏著許多的苦楚。是怎樣悲慘的過去讓你不堪回首至此?再也不願意向人敞開心扉。」
魔王子在很多時候說話都很噁心人,但是噁心到這個份上的也是超越了他的正常水準的變態了。連赤睛都感覺自己都快挺不住了,然而魔王子卻依然在繼續。
「我心愛的慕容情,你可以向我傾訴,我願意聽,願意分擔你的痛苦。正如我先前也向你坦誠我曾經的傷痛,你是否也感同身受?也許,我們可以成為彼此的慰藉。」
「無論你所畏懼的是什麽,我都會保護你。」魔王子最後深情地說,「我愛你。」
赤睛聽得眼睛都綠了。慕容情的表情,更是只差沒當場噴一口血出來。
他本就失卻了冷靜的心神沒能壓制住自己的動作,他出手了——然而早了,如一張沒有拉至滿弦的弓,射出的不過強弩之末。
魔王子錯身避其鋒銳,劈手截住慕容情雙手的手腕,以一個深擁的姿勢將它們制在身後。在慕容情無用地掙扎時,偏過臉仿佛親吻一般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嗅著他髪間的幽香。
「我愛你。」他在他耳邊重複道。
慕容情激烈地回答,「我恨你!」
魔王子微笑,「我不在乎。」
他單手擒住慕容情的兩隻手腕,騰出一隻手探下,在他膝彎處一抄,將人橫抱起來,壓制他的動作,按進懷裏。
「放開我!」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魔王子親吻他的額頭,「當我開始動情,我也可以很溫柔。」
他不顧慕容情的抗拒,穩穩地走向那只精緻的籠子。魔王子要做的事情,永遠不會顧忌旁人的感受而更改。
他微微頷首,抱著人穿過那個籠門的一瞬間,他看到慕容情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掙扎更甚。籠柵投下的黑影,仿佛一條條鞭子抽打到他身上,將他分割成碎塊。
魔王子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品一般,將他置於床上,在他將自己的身體覆蓋上去的時候,覺得赤睛這張床做得還是很柔軟的,慕容情的攻擊卻是活動的刀山。
他雙臂箍住慕容情的身子,臉埋在他的頸窩裏。這個似乎會顯得比較溫柔的姿勢無法防禦懷中人的全部反抗,魔王子也零零碎碎地遭到了一些重擊,卻將慕容情摟得更緊。
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做,坐懷不亂的君子一般。
慕容情仍在死命掙扎,他柔聲安慰著被這個被過去和現在的悲苦糾纏的人,說,「別怕,我陪你在這裡,這裡很安全。我與你在一起。我會一直地,與你在一起。」
慕容情聲音尖銳起來,「放手!」
魔王子不緊不慢地說,「我不會放手,也不會離開你。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過往,我都不會離開你。我愛你。」
無論慕容情怎樣的抗拒,他都用這樣舒緩的聲調不停在他耳邊訴說愛意。
我愛你,我不在乎你恨我,也不在乎你對我的傷害。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你也別離開我好嗎?
我心愛的,阿多霓……
我心愛的,慕容情……
他的喁語,絮絮嗉嗉,經夜不息,直到慕容情在他懷裏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意識潰散,終於抵擋不了陷入沉眠。
魔王子輕手輕腳地放開他,感覺自己的四肢也有點發麻。他站起身,將一件翠鳥羽毛織成的袍子蓋到慕容情的身上,低頭將一個淺吻印在他冰涼的嘴唇上。
「晚安。」他說,「在陌生的床上,做個好夢吧。」
魔王子走出籠子,將籠門關上,鎖好。赤睛依然留守在不遠的地方,恪守監視者的職責。
魔王子贊道,「你耐性甚好。」
赤睛說,「比不上你。」
魔王子伸了個懶腰,說,「好了,晚安。」
赤睛點頭,「早安。」
在魔王子離開之後,赤睛依然站在那裡,若有所思地看著籠子的方向。
火宅佛獄沒有太陽,日復一日都不會有tomorrow is another day的感覺,然而他卻仿佛發現了什麼新鮮的,不一樣的東西,隱隱約約地生長出來。
令他不安,卻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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