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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樱】王后(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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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樱】王后(1-7)
三界無安,熱如火宅。六欲情絲,盡成魔障。
火宅佛獄,是這樣一個地方。
拂櫻齋主自白出身之後,被楓岫問及,他便說道。
火宅佛獄位於四魌界的底層,沒有一絲一毫的光明能透過來,終年不見天日,只有腐尸上飄起的磷火發出慘淡的綠光,繼續爛下去的話,爛成屍水,爛成屍氣。
所以,污穢渾濁之氣充滿整個境界,哪怕是最乾淨的水飲起來也總有也有一股腥臭的味道,倒是從上三界流下來的剩水,還乾淨一些。
出身登仙道的楓岫聞言不覺流露近乎憐憫的表情,似乎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於是,拂櫻馬上大義凜然地表態,“但即使如此,也不構成侵略他境的理由,不是嗎?”
楓岫點頭說是。
“我雖出身佛獄,亦深為中原風土所迷。”拂櫻一笑,為楓岫又烹了一壺新茶,翠峰茶芽尖佐以干櫻花,沸過的山泉水,湯色清透碧綠,香氣沁人。
而那淺緋色的花朵,亦一瓣辦地在杯中綻放開來。
知道嗎?火宅佛獄也有櫻花。
知道火宅佛獄的櫻花是什麼模樣嗎?
拂櫻凝視杯中,似是出了神。我們那裡的櫻花,會吸血。
苦境櫻花、佛獄櫻花,本質上有區別嗎?其實沒有吧,一如淮南之橘成了淮北之枳。
所以,在佛獄的面前講什麽善良,講什麽慈悲。
愚昧!
世上本何來正義一說,不過是,富餘者但願各安天命;貧瘠者總求物競天擇。
天下又遑論公平氣象,同為赤子,誰配出身仙境,誰又該降生火宅?亦或者,在你們的眼中,如火宅佛獄這般貧瘠惡劣的境地,根本就不該滋生出我們這些活物,進而為禍世間。
很遺憾,在黑暗中亦能視物的雙眼,呼吸毒煙瘴氣的心肺,即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飲著腐水,食著同伴,佛獄之人依舊存活。
在幽昧的磷火照映之下,他們用淫亂的身體嘲諷著壓在他們頭上的三層境界,幕天席地地尋歡作樂,在污泥濁水里繁衍子孫後代。
拂櫻齋主的唇角浮出薄不可查的笑意,所以,他怎可能背叛佛獄?
誠然,火宅佛獄並不是什麽令他懷念或者深愛的故鄉,正相反,在那裡的生活是其他境界的人難以想像的苦難,尤其在他少年時代,受盡了鄙夷和折磨。
他不會忘記自己如同蟑螂一樣躲藏在污水和腐尸之間,并藉此維持生命。除了要躲避殘暴的植物和野獸,人們亦厭惡他的容貌,即使不爲了捕食,也毫無理由地攻擊他。
自己也許早就死了,骨頭都爛成了渣——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
拂櫻想起了那個人,在苦境的日子里,他時常會思念,進而,徹夜難寐,躁動不安。
某一次,他在楓岫那裡喝了酒,火宅佛獄沒有那麼奢侈的東西,所以沒多久就昏了頭,忍不住爬到楓岫的身上。
第二天醒來自然就是在楓岫的床上了。
楓岫誠懇地表示,昨夜拂櫻酒後實在是太過失態,自己也是一時把持不住,已經吃下去的,吐不出來。
拂櫻裝腔作勢地發了一通脾氣,又跟他絕交了一陣子,等楓岫足智多謀再來哄一哄,便也順水推舟地講和了。既然開了頭,往後,再發生些事情也都不奇怪了。
楓岫是個知趣的雅人,每次都會先看准了拂櫻間歇性的躁動,才展開行動,接近他,安撫他,誘惑他。楓岫的動作如潮汐一般熱情滂湃又不乏溫柔體貼,只是任其撩撥,亦是情動不已。
其實,楓岫對拂櫻真的非常上心,即使知道他出身佛獄也是全心信賴。
也許是因為太過契合,楓岫才會錯以為拂櫻對他的心也是同樣。
正如他錯以為拂櫻的飢渴只是人之常情,並不為別的什麽特定的對象,他錯了。
他的溫柔不過是一點一滴壓著拂櫻逐漸堆積起來的慾望,然而,如置身火宅,杯水車薪,日益焦灼。拂櫻在長達數甲子的時間里,思念著一個人,思念著他們之間唯一的一次。
故而,縱然苦境萬物悉備,縱然楓岫風雅多情。
佛獄烈火烹油,然而,吾生於斯,長於斯。
自始至終,吾心不曾背離佛獄。
火宅佛獄中的櫻花是什麽模樣?
由於沒有充足的水源,所以櫻花沒有花瓣,就如同荒漠中的仙人掌一樣,長得是極細極長的刺。
火宅佛獄亦沒有四季之分,但是到了時節,櫻花也會紛紛自枝頭飄落,會像蒼耳那樣,勾到人畜的身上,然後那些刺便刺進皮膚吸血。幾乎感覺不到痛,就像一隻碩大的蚊子。若是吸飽了血,便墜落到地上,靠著這些養分,生根發芽。
吸血的櫻花也可以像蚊子一樣拍死,血泡擠爆了,發出“啵”的一聲,手指上都是自己濃稠的血,有些噁心。
所以說,在火宅談起櫻花,與苦境的感覺是不同的。
真要相較的話,可能便如同蚊蟲蚤虱那樣的感覺。
“拂櫻齋主”其實不是一個化名,當他在火宅佛獄的時候,也是叫做“拂櫻”——自是跟風雅毫不沾邊。
一個蟲蝥那樣的賤名,正配他這副令人作嘔的皮囊和低賤的性命。
說起凱旋侯這個人,太息公也尚能憶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
像一隻被人追打到走投無路,又餓瘋了的老鼠,誤闖進了王宮。這事,畢竟用不到太息公出手,她只是看熱鬧。
相當多的人手圍住那團污黑的東西,其實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太息公離得那麼遠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和惡臭,饒是如此也掩蓋不了他的相貌,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反了胃。
他的頭髮近乎墨色,卻又泛出像蒼蠅身體那種金綠色的暗光;皮膚如同飽脹的蛆蟲那樣瑩白光潔,不但一個褶子也沒有,還輕薄得仿佛用手一掐就會擠出一滴汁水似的;嘴唇鮮豔柔嫩如同剛撕開的傷口,特別像,因為他的嘴角正在流血,沿著像被刀削過的下頜,一直滴下來……
要是女孩子也就罷了,長了那麼光潔的一張臉,竟然還是個男的,真是噁心!
其他人也是這麼覺得,都是一臉厭惡,只想快點打死,拖出去扔掉。怎奈這個東西雖然身受重傷,竟然還頗難對付。
太息公沒有心情再看熱鬧,抬起手,運起掌力。
那個丑物感應到了她的動向,眸光一凜。
太息公的詞彙中已經沒有什麽能形容他的雙眼又是多么醜陋了,只不過,她氣都岔了一絲,當真是被他嚇的。
正在這時,王到了。
拂櫻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仍仿佛是在夢裡,仍會心跳加速。
在他習慣了被人唾棄,被人傷害的生命,承受了太多的傷痛與飢餓,並且以為終於要擺脫這一切了的時候,這個人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算他卑賤如螻蟻,他也知道這是多么尊貴的一個人。
大理石一般堅毅沉靜的面容,不怒自威,仿佛什麽都無法動搖他分毫,強大耀眼,如同一尊神祇降臨到他的面前。
拂櫻霎時放棄了所有的反抗,低下了頭,自慚到不敢用自己這張臉去面對咒世主,如果能夠選擇,他寧可立時就死在王的手下。
那個至強至美的王者,竟在那時向著這個醜陋又卑微的自己伸出手……
這樣醜陋又卑賤的拂櫻,憑什麽而得到了王的眷顧呢?佛獄的人都想不通。
也許,只是想留一個小丑在身邊?
太息公看待拂櫻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個小丑。遵照王的意思留下他,經過了清理,換了衣服,他變得愈發有礙觀瞻,手腳細長,腰身纖瘦,怎麼看都是一副畸形的感覺。
拂櫻也自慚形穢,總是縮手縮腳的,不知該如何自處。
咒世主在絕大多數時間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話極少,對著太息公往往也是一個字“準。”然後,“退。”
僅此而已。
在太息公離開之後,拂櫻依然像一隻撿回來的野貓,縮在不熟悉的角落里,癡癡地看著他的神祇,靜靜地等候他的召喚。
咒世主卻仿佛已經忘記了有這個人的存在,只是用枯枝般的手指支著臉頰,閉上了眼,安神養息。
拂櫻覺得也許這是太過無禮的舉動,依然忍不住偷偷地看著他。
總是如雕像一般沉默的咒世主忽然開始說話,說了很長的一句,“站直,把頭抬起來。”
拂櫻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照著他的話去做了。
“好。“咒世主睜開了眼,目光移到他的臉上,拂櫻一時慚愧自己的容貌,又要低頭。咒世主的聲音及時制止了他,“抬頭。以後別人看著你,都要保持現在的樣子。驕傲的,不容任何人輕視。”
除此之外,咒世主對他再無其他的要求。
拂櫻用了幾天適應這樣的姿態,不在人前畏縮,仰起臉,後頸至脊,直如一杆標槍。撞上旁人蔑視厭惡的目光,毫不畏懼地注視回去,很有幾分桀驁不羈的淩厲風采。
拂櫻發現,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對方往往反而避開了視線,甚至低頭走開。
於是,毫無預兆地,咒世主又在閉目養神的時候,喃喃自語般的說了句,“很好。”
拂櫻知道他是指什麼,不由欣喜萬分。自己並未令王失望。
也許之前還未必敢貿然開口,此時他卻敢了,他跪在御前,“王。”
咒世主惜字如金,卻應了他一聲,“何事?”
這是他第一次與咒世主對話,聲音激動得微微發抖,“拂櫻十分感激王的收容和指教。”
咒世主糾正他,“吾並非收留,來去你可自便。吾也無意指教你任何,只是想要看你,能做出何等成就。”
拂櫻抬頭,熾烈地盯著王的面容,“無論何事,拂櫻必聽從王的命令,萬死不辭。”
咒世主卻反而閉上了眼,“吾沒有任何命令要給你。”
拂櫻一愣,咒世主見他仍不明白,“這裡你可出入自由,你若認為自己對什麽事力所能及,那就憑著你的力量去做吧。”
咒世主救了他的命,支起了他的自尊,費了一些口舌之勞,但亦不需要拂櫻的自由或者忠誠來回報。
他只是一時好奇,想看看,在那副軀殼之內,煜煜閃爍的才能和野望將會成就一個怎樣的人物。
爲什麽要將一個其貌不揚的少年提拔起來?因為在咒世主的眼中,拂櫻是一塊璞玉,令他起了雕琢的興趣。
僅此而已。
十天后,拂櫻漏夜歸來,將殺戮碎島一員大將的首級獻到他的王座下。
除了拂櫻和咒世主,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死的。
暗殺,媾和,小陣,大戰……
年輕的拂櫻一步一步開始嶄露頭角。
然而,咒世主總是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所以拂櫻一直都沒弄明白王為何對自己如此眷顧又是如此放任。他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對受到的恩寵感到惶恐。
正是這種惶恐,令他事必親躬,急於證明自己的價值,不惜一切去贏取一個又一個勝利。將他所能得到的,所有最好的東西,將他所有的榮耀,卑微地奉上,堆疊在王的腳下。
依然只是個急於討大人歡心的小孩子心性。
毀掉了這一切的是太息公。
作為王都退讓三分的人,拂櫻就算鋒芒正盛對她也是恭敬有加。即使她看他如弄臣的目光,一直一直都沒有改變。
但是,某一天太息公過分了。她諧謔地將拂櫻摁在牆上,放肆地將手指伸進他的衣內戲弄。拂櫻顧及身份,不敢硬抗,在拉扯的過程中,太息公發現自己真的起了慾望。
荒淫的貴婦心血來潮,和畸形的弄臣做愛是個什麽感覺?
她用了真力,拂櫻的衣襟應聲碎裂。拂櫻激怒之下,下意識地打了一掌,太息公沒有防備,當場嘔了紅。
拂櫻匆忙甩開糾纏,心慌意亂地逃離現場。
他知道事情不妙了,太息公身份尊貴,絕不會放他生路。其他人看著他慌不擇路地從太息公的房裡逃出來,衣不遮體的,盡情嗤笑起來。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的一切功勳都是白費,他再一次在眾人更深的鄙薄與厭惡中猶如過街老鼠一般,只覺已然是遍體鱗傷。
往日的尊嚴,不過是眾人避其鋒銳。他們依然不會服他,只是都在等,等著他爬得越來越高,最後重重地摔下來。
他們便可以笑得更愉快。
拂櫻最後可以逃往的所在,也只不過是咒世主那裡——那個發現了他,成就了他的人。
他看到了咒世主沉靜的臉,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想以這種狼狽的樣子,出現在他的面前。咒世主希望看到的,從最開始就是一個驕傲的,戰無不勝的年輕人,自己本應該帶著越來越豐碩的戰果,回來被他認可地看上一眼,便可心滿意足。
拂櫻對自己非常非常失望。
他想奪門而出,然後太息公也好,誰都可以,他想去殺那些人,也可以被那些人殺死在外面。
這時他聽到咒世主的聲音,“過來。”
即使精神再怎麼劇烈波動,咒世主的話亦如同天神降下的旨意,令他的身體自動地服從。
拂櫻走到王座前,跪在那裡。
咒世主說,“你的頭又低下來了。”
拂櫻頭垂得更深,“拂櫻令王失望。”
咒世主的目光投向他,在旁人眼中,那目光是冷的,沒有一絲情感和溫度。然而拂櫻卻感覺那目光像清涼的水,浸沒周身。
再回過神,發現咒世主竟然起了身,站在他的面前。如他們初遇時那般,向他伸出手。
他遲疑地叫道,“王……”
咒世主的聲音也如同平靜的深潭,他說,“作我的人吧。”
拂櫻聞言楞了神,咒世主乾枯的手指撫上他的面頰,順著往下,托起了他的下頜。
只是這樣輕微的觸碰,心臟卻劇烈震動起來,拂櫻不敢動,但是緊跟著呼吸也亂了,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麼長久的時間,他在渴望什麽,等待著什麽,此時忽然清晰異常。
如火宅佛獄這等貧瘠的資源和惡劣的環境,死亡自然是俯首即拾。
而人至今沒有死絕,那便是因為日日夜夜與死亡頑強抵抗著的繁衍。佛獄的人,活得如一把乾草,慾望比任何其他境地的生物更加熾烈,隨時隨地便焚身燎原。
三界無安,熱如火宅——說得便是這般欲念叢生的境地。
得名貼切,火宅佛獄。
拂櫻激動得渾身都在發抖,王正意欲垂憐于他。
佛獄最為崇高的人,垂憐他這副人人都嫌惡的外貌。
咒世主問他要不要“作我的人”,他張口結舌,喉嚨里其實是被太多的叫喊塞住了,他要的,他當然要,即使對於其中的意義懵懂不明,但是,只要王要他,要他做什麽都行!
他如此卑微地愛慕著至美至強的王,若是王准許他跪在腳下,他願意將自己的骨頭都打碎直至低入塵土;如果王准許他獻上自己,他願意一片一片割下自己的血肉捧到御前;
什麽都行,死都可以,只要,咒世主要他。
咒世主的手指很長,如枯硬的樹枝,其實沒有觸覺。所以,即使在拂櫻的臉頰上摩挲,也不會感覺到指下肌膚的柔細和溫暖,但是從那個纖瘦的身軀傳來的戰慄卻依然令他無法忽視。
咒世主注視著拂櫻的眼睛,並沒有看到半分的勉強,反而是如饑似渴,顯然又是手足無措。
他懶得去揣摩這個少年的心思,總之,他是願意的,可惜,似乎還是太小了,什麽都不懂。
拂櫻確實太小了,若是折成苦境的歲數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火宅的人命短早熟,所以實際上他在世上顛沛的時間更加短暫。
剛蛻了孩童的體態,四肢正在抽長,男子的特徵尚不明顯,身姿柔韌,稚齒鮮唇。而體內懵懂的慾望也才剛開始蘇醒,在溫暖潮濕中滋生,伴隨著莫名的微痛與煩惱,令他有時陷入迷茫。
似乎有什麽渴望在那里,浮在肌膚上,扎在心頭里,徘徊在雙腿間,魂牽夢縈,卻又不能明白。
咒世主以為,在火宅絕大多數像拂櫻這般年紀的孩子,無論男女,也早該被獸性發作的成年人捕捉過,早該被迫地,多少學習了經驗和技巧。
但是他忘了,在火宅,沒人會對著拂櫻那張臉起什麽反應。
這是拂櫻的第一次。
咒世主的手指貼著拂櫻的臉頰遊弋,兩根手指劃進唇間,拂櫻的唇順從地張開,他想他應該去舔舐,又擔心自己的唾液是否玷污了王的指尖。
猶豫之間,手指繼續撬開他的齒關,伸進去,漫不經心地攪動。拂櫻嘴裡含著,舌頭蠕動盡力地迎合,咒世主的手指又硬又冰,向他喉嚨里鉆進去,他的食管本能地抽動起來,帶起胃液翻騰,差一點就嘔出來。
這不是用意志所能壓制的反射。
毫無經驗可言,迎合得青澀又莽撞,咒世主聽到他乾嘔的聲音,自他口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也許有些人喜歡佔有處子的初夜,但是咒世主其實不喜歡,他喜歡通透明瞭的對象,清楚重點,技巧純熟。處子,即使不用照顧他的感受,終究比較麻煩。
咒世主本就只是淡薄的興趣也就幾乎消散,他已經不年輕了,懶得去侍弄太過稚嫩的孩童。
更何況說到底,拂櫻本就不是他收來的孌童,而是個沒有人要的丑物。能拋開雙眼所見的,珍稀他的才能已是實屬不易,似乎也沒有必要更進一步賜他恩典,納他為自己的玩物。
而方才一時的動念。
也許,只是看到拂櫻遭受了太息公惡意的玩弄,蜷縮在地尊嚴得而復失的可憐的丑物,一時想要安慰他的身體。
來跟吾做一次吧,吾與太息公是不同的。
拂櫻的指甲是黑色的,襯著他的手,纖細而蒼白,此時手指痛苦地蜷曲起來,攥著他的王袍。
他敏銳地感受到王的心意正在轉變。咒世主探手扳起他的臉,他掙扎,在拂櫻的一生中從沒有如此刻這般厭惡自己的容貌。
他聽到咒世主對他說,“退下。”
拂櫻卻沒有聽從他的命令,反而俯身向他貼近,低下頭親吻他的腳,有溫熱的淚水不住地滴落在他的腳背上。
少年的雙手攀附上他的腿,他自知竟然以這樣醜陋不堪的相貌糾纏佛獄之王,心裡不甘又害怕,依然倔強地做出了這種忤逆的舉動。
咒世主掐住他的咽喉,拂櫻一時氣滯,他絕望地認為一切都完了,無所謂生死,但是他即將被王所厭棄,雖然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咒世主的力量拂櫻豈可與之抗衡,被擒著脖子從地上拖起來,“站起來。”
拂櫻站不起來,更抬不起頭。他臉上血色盡失,呈現一種死灰般的殘敗。
這樣實在是太難看了,卻又不知道能從哪一步開始回頭。可以忍受永遠得不到王垂青的生活嗎,可以在王轉身離開之時泰然處之嗎?都不可能。
“那麼想要嗎?”拂櫻的臉被迫地仰起來,咒世主殘冷的面容就在眼前,佈滿血絲的眼珠盯著他的眼。
被攫緊的喉嚨咯咯作響,劇痛與窒息,拂櫻和著唇角溢出的血,艱難地吐出一聲,“王……”
咒世主放鬆了力道,心想,跟他這種寡情的暴君做,承受的那方其實感覺不到多少的樂趣。
拂櫻扶著自己的咽喉輕輕咳嗽,大口地喘息著,突然有一片冰涼的觸感貼到他的嘴唇上,并不深入,只是平緩地磨蹭。
那片嘴唇有一道很深的裂口,意識到了這種觸感之後,他的腦子頓時轟的一下迷糊了,幸福得不能自已。
當他想起來回吻的時候,咒世主將他推開,王的親吻只是表示他允許了拂櫻的親近,但并不意味著他喜歡與之口唇交纏。
不過那不重要,咒世主用的力氣不小,拂櫻倒退了幾步,跌到王座上,隨後更強的力量壓住他的身體,在他耳邊說,“別動。”
拂櫻的身體便僵硬,睜著眼告訴自己不是做夢,感受到王的臉埋在他的頸窩,一條條凸起的青灰色經絡鮮明地擦過去,貼著他的動脈跳動。
乾硬的手指剝開他早已碎裂的衣服,赤裸的胸膛反而感到了遍佈火宅,那令人難耐的灼熱,而王的冰涼的親吻卻一路向下,含住了他胸前敏感的所在,時而用舌狠狠的抵住碾弄,時而擦過了那道裂痕撩撥。
此時另一邊也被粗糙硬冷的手指拈起撥弄,兩邊迥然不同的刺激,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歡愉,拂櫻新鮮的慾望急劇地生長起來,即使被命令不可以動,仍然忍不住微微扭動身體。
他的身體發燙,咒世主的指尖冰涼如水,輕微的觸及,就亦如水滴在燒紅的烙鐵上,滋的一聲,全身皆是一震。
咒世主另一隻手的指尖自他的腰際滑下,仿佛是輕輕柔柔地抽了他的筋,拂櫻一激靈弓起了身,忍不住攀住王的肩頭,全身難耐地磨蹭上去。
拂櫻的足尖抵著地面,自己墨綠的長袍自他的腿上滑下來。他的雙腿修長,肌理勻稱,膚色白皙在黑暗中似有瑩瑩光透,內側尤為細嫩的肌膚在咒世主的腰際摩挲,漸漸將腿纏進那暗黑的王袍里。
只是尋常動作而已,咒世主與佛獄的其他人不同,他就像沉在岩漿底下的一塊玄石,冰冷又沉默。
在情事上,咒世主向來不是懂得情趣的人,更不會顧及對方的感受。隨意的愛撫卻引得拂櫻情動如潮,他感受到拂櫻緊纏的力道,耳畔是拂櫻嫵媚的呻吟,這麼舒服嗎?
蹭在咒世主尖銳的衣飾上,割傷他胸前的肌膚和更為敏感之處,他一邊磨蹭著,一邊卻更加空虛。他清楚知道自己有著更深的渴望,只有王能夠給予救贖,但是卻不知道怎樣去求取。
他的聲音中帶著悲鳴,語焉不詳地哀求。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起了變化,直到咒世主的手向下滑,擒住他的慾根,快感直沖,拂櫻驚叫一聲挺起了腰肢。
但一瞬之後,他才驚醒過來,急急地向後瑟縮。
不可以這樣。自己如此骯髒,尊貴的王,怎麼可以撫摸那個地方。
咒世主不耐煩地出聲警告,“別動。”
拂櫻依舊退卻著,“王……王……我自己來……啊!”
咒世主的手指細而有力,箍住稚嫩的根芽,用力一拽,將他的身體拖回來。太過粗暴,拂櫻在劇痛與刺激之下,慘叫一聲,誰知下體突然抽動著,毫無準備地泄了出來,跟著渾身緊繃都痙攣。
在咒世主的手中,拂櫻第一次嘗到了極致的快樂滋味。
片刻,他睜開了眼,一絲搞不清狀況的迷茫,這種美妙的感覺……
咒世主的手上,衣上,濺到拂櫻的體液,令他有些不快,於事無補地想,所以他才討厭處子,真是沒用。
但這種不快很快被拂櫻再次地獻媚所弭平,這次不同了,方才那個未經人事的少年已經不復存在,他已食髓知味,於是貪得無厭。
咒世主冷冷地笑道,還想要?
拂櫻沒說話,他的嘴唇和舌頭可以做些更有用的事情。方才的歡愉,他以為自己知道要怎麼做了,賣力地想要勾起咒世主的興趣。
咒世主阻止了他胡亂摸索的雙手,抓住,固定在王座上。
別自作聰明了。
再次探進他腿間,可是做法又不一樣了。
拂櫻在迷惑之際,感覺那幾根硬冷的枯指沾著他的體液,鉆進了他的身體里。咒世主的手指畸曲,比常人的要長上一倍,於是也探得更深;他的指力可以輕易洞穿人的骨頭,於是也攪動得更狠。
“放鬆。”咒世主說道,這個身體真的是太緊了。
拂櫻盡力放鬆身體,可是異物在體內四下攢動,又談何容易。只覺得沒有方才那麼舒服了,很有些痛楚。
但是,只要是王對他做的,他雖然看不見,但是僅是想像著現在是自己滿心敬慕的王在揉弄著他的私處,便感覺幸福得失去理智。
於是,那裡本是除了痛沒什麼知覺,卻漸漸地軟化下來,他有感覺了。
與前端鮮明尖銳的快感不同,那種感覺,厚重又遲緩,由淺轉濃,像是一股壓力慢慢壓垮了他的理智。
但是,疲軟下來的欲根,卻再次一點一點地挺立起來。
忽然某個地方,被用力地按下去,快感自下體直衝頭頂,拂櫻睜大了眼睛,身體自動地迎上去,就是這裡……
咒世主在他急切地渴求時自他體內抽出了手指,驟然的空虛,幾乎令拂櫻難過得要哭出來。下一刻,另一樣事物卻抵到了穴口。
並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承受得了咒世主的慾望的。
佛獄之王的慾望,如貪邪扶木一般,壯碩,粗蠻,遍佈虬曲經脈,當前端才剛剛撐開穴口,拂櫻就已經發出隱忍之聲。
咒世主並不理會,但是這個青澀的身體即使經過了擴張,仍是緊致,不易頂入。但是相當的,焦灼的甬道那樣緊地包裹著,這個身體的滋味也是不壞。
他微微退出,穴口翕忽,纏卷著他的分身極力挽留,拂櫻亦是開口哀求,“不要……”
不肯放棄嗎?
咒世主再次向前推進,粗壯的慾望緩慢又艱難地釘入,身下的少年表情雖是痛苦,卻仍竭力忍耐,但是那裡分明已經撐到了極限,因為更痛,他的慾望再次瑟縮,空氣中散開一絲淡淡的血氣。
咒世主撫慰他的前端,拂櫻在他身下喑嚀輾轉,輕易地又被挑起了欲念。畢竟是火宅的人,身體能夠承受更深的痛苦,與此同時,仍能沉溺到歡愉中去。
他已經受了傷了,在咒世主更深地侵入他的身體時,傷口也撕裂得更大,鮮血沿著他的腿蜿蜒流下,滴在地上。
換了別人,早該痛暈過去,拂櫻雖然也仿佛身體被狠狠撕成了兩半,黑髮早被汗水浸濕,黏在額角,與其說是歡愛,反倒如同受刑,但仍執意地要。曾經死在咒世主床上的人也不是沒有,既然拂櫻一心索求,他便也無需心存慈悲。
咒世主開始緩慢地抽送起來,有著血液浸潤,并不算太困難,因其粗大,那灼熱的硬物仿佛是四面八方地按壓拂櫻體內每一寸媚肉細細地蹂躪,其上經絡凸起,隨著咒世主亦開始粗重的氣息而搏動。
終於是興起了,咒世主也顧不上拂櫻死活了,只憑著本能的暴戾,一次次用力地頂撞進去,不像對著一個活物。
侵襲如山崩地裂,只能承受,想要配合或者抗拒的動作都被狠狠碾碎,拂櫻呻吟哀鳴不絕,不知是求生抑或求死。
咒世主的身軀乾枯而鈍感,樂趣亦來得緩慢,對於另一個人來說,折磨的過程便是長得沒有人性。拂櫻已經斷斷續續地被迫顛沛數次,又一次次地重新被點燃起來,已經射不出來,體液亦從初時的渾濁而變得近乎清澈,像是失禁一般,時不時滲漏出來。
當咒世主最終劇烈地抽送幾下,沉吟一聲,攫住他的腰用力壓下,慾望抵到最深處,一股熱流衝擊著內壁,盡數灌入體內。
拂櫻也軟軟地倒下來,咒世主從他身體里退出,他的身體像是死過一番了,從那裡泊泊流出的熱液弄臟了王座。
朦朧之間,他聽到大殿的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想是什麽人進來了,但卻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也沒,咒世主隨手扔了一塊什麽織物,遮住他的身體。
太息公料理好了傷勢,用膝蓋猜也知道拂櫻逃到哪裡去了,什麽身份竟然敢攻擊公,就算是咒世主一時的惡趣味也救不了。當她氣憤地走進來,卻看到了這樣的一幕,王和這種……這種……東西……
她妖冶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瞪大了,寫滿了“荒謬”二字。
咒世主冷然道,“出去。”
太息公語塞,忿忿地轉身,待她出了大殿之後頭腦才恢復了運轉,像是受到了什麽侮辱,而憎惡難當。
拂櫻自王殿踏出,他身上披的是咒世主賜予的衣袍。漆黑的斗篷自他的頭頂一直蓋到腳踝,兜帽下面,尖細蒼白的下頜隨著他的腳步而若隱若現。
咒世主和太息公不同,和火宅佛獄的所有人都不同——神祇般的清心寡欲,磐石似的硬冷絕情。
拂櫻的腳步無聲,衣袂在他身後隨風翻飛,而在禁宮長廊中迴響的,是旁人的竊竊私語。
這些人的面容像骷髏一樣乾枯褶皺,裂開的嘴角全無笑意,不安的言辭如秋葉一般簌簌作響:
他們知道,殿內,咒世主已降下恩典;
他們也知道,殿外,太息公已設下殺陣,
他們眼見著,拂櫻旁若無人,身披王之恩典,踏進了公之殺陣。
他們忽然聽到,灼熱腥臭的風忽然升起,橫掃整片火宅大地。
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有什麽東西將從此改變!
在呼嘯的風聲里,有什麽人發出一聲囂狂的嘲笑,如一場堂皇的序幕樂章。
咒世主在王殿中闭目养神,火宅佛狱不是一个有余力让贵族寄生的世界,所思所求,都要用命去拼,要用血來換。
自從为王以来,他从不曾任意妄为,从不曾一意孤行。
他對拂櫻說,為了你自己的心願,爲了火宅佛獄的利益。
拂櫻抬頭直視了王,咒世主第一次看清,他的雙眼是紫色的,雖然他長相與火宅眾人迥異,然而那雙眼,倒確確實實是透著魔性,透著血光。
公是如何得到她的地位,因為她擁有足以左右王之決定的能力。
拂櫻的衣袍浸透了血,不過因為是黑色而看不出變化,只是不住地自邊沿處滴滴答答地淌下來,如足踏紅蓮的尊者,在他走過的土地上開出星星點點的花。
他的手上也盡是鮮血,手指上纏著剛從別人身上撕扯下來的頭髮和肌肉。
四下屍橫遍野,一些低等生物已經迫不及待爬上去啃食果腹。拂櫻踏著那些尸骨,也在搜尋他的獵物,或者成為他人的獵物。
太息公的身影站在不遠的地方,她的身後還有代行者和機會者一干。
好,就是這樣。爲了火宅佛獄的利益,爲了……我自己的心願!
方才的殺戮已使拂櫻的精神陷入亢奮,他對著太息公放肆地大笑,“公,你殺不了我!”
代行者和機會者厲聲道,“放肆!豈可對公無禮。”兩人合力的掌氣轟然而至,在拂櫻的面前驚爆,只等硝煙散盡,他們卻見拂櫻黑色的披風已經扔到一邊,身上一襲透綠黑紗的對襟,不染一絲血污,剛才的血沒有一滴是屬於他的。
然而真正令他們目瞪口呆的是,那是侯的華服。
太息公氣得聲音都變了,荒謬!
代行者和機會者自覺地退到一邊,這一戰他們不可僭越。
“請,與公一戰之後,我才是侯啊。”拂櫻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他感覺不到自己肢體的疲勞,感覺不到他的傷口仍在作痛,他本該經過更多的休息。
拂櫻的眼前只有這一戰——爲了佛獄的利益,爲了自己的心願,“哈,殺了我,證明我不配為侯;也許是我殺了你,我就有成為公的資格。”
火宅等級森嚴,但也同樣注重競爭和制衡。如果被公獨力殺死,那麼這個人就沒有成為侯的資格。
但是同樣,被身為侯的人殺死的公,也只會被人唾棄。
咒世主所賦予拂櫻的,便是與公一爭的資格。
遠在王殿都感覺到微微的震動,聲勢浩大仿佛那不是兩個人,而是兩條巨獸在殊死搏鬥。
不自然的颶風吹來濃烈的血腥,咒世主睜開雙眼,遙望一方天際戰火明滅,時不時傳來驚天的巨響。這種不安定的響動徹夜不息,引動的天雷電光照得方圓之間亮如白晝。
不知持續了多久,方才偃旗息鼓。
咒世主親自降臨,太息公還活著,拂櫻也還活著,傷得都不輕。咒世主的力量雖淩駕二人之上,然而,公與侯早就紅了眼,像兩頭互相咬住咽喉的餓狼,牙關已經鎖死,至死也不鬆口。
拂櫻的傷勢還是更重了一些,當鬥氣平息,神志稍清之後,看著咒世主的臉,叫了一聲王,然後似乎想要跪下,膝頭一軟卻跌倒在地。他用手撐著,倔強地調整到跪姿,輕輕地說,拂櫻未敗。
咒世主對他說,很好。
“此役之後,拂櫻絕不再有不勝之爭。”他已經到了極限,合上了雙眼,人突然向前栽倒下去,咒世主在他撞到地面前以一道氣勁將他帶到懷裡。
只聽他仍在朦朦朧朧地念著,王……
咒世主當下賜了他居所,命人先帶侯回去療傷休養,至於太息公則傷勢稍輕,王讓她留下,有關這位新進的侯爵,他們需要商議了。
太息公經過一場惡鬥,亦是氣色頹敗,到了議事廳便靠在扶手上,暗自調息。
咒世主言簡,“關於侯。”
太息公說,“王此舉甚是不妥,然則大錯已成吾又能如何?王當火宅的議事資格是一場玩笑嗎?賦予一個孌童這種身份……”
咒世主反問,“孌童,像嗎?”
太息公被他一問,也覺得自己是腦抽了,拂櫻那種長相若是歸入孌童一列才是火宅佛獄最大的笑話。
咒世主開始說話,在漫長的議政歲月中,太息公從來也沒聽他說過那麼多話。
“王公議政,若有分歧?”
太息公諷刺地說,“吾相信王的意見總是高於一切立場與個人情緒。”
咒世主說,“所以,遵從。”
太息公以為咒世主是在拿身份壓她,要逼她閉嘴,於是不甘地說了一句,“是……王的意見,即使有所偏頗,吾只可建言,又豈能真正違逆呢?哼哼……”
其實咒世主并不是那個意思,他閉上眼,“若是加上侯?”
太息公狐疑地“嗯”了一聲,沉思片刻。
若是加上侯呢?三公議事。
太息公眯起魅惑的雙眼,“王的意思是,如果吾接受拂櫻為侯,王便願意自限權力?若是三公議事,有兩人同意,就算是王的意見也可以被駁回?”
咒世主懶得說話,只是頷首。
這是他讓給太息公的一個機會。
太息公開始盤算起來,拂櫻是咒世主的人,心也自然向著他,只怕會兩人串通一起排擠自己。但是這又有什麽區別呢,就算沒有拂櫻的存在,自己同樣不能悖逆王的決定。
但是,拂櫻只是小人得志,也難說日後不會見風使舵。太息公也有的是利誘威逼的手段。
如果王公議事,自己所需要直接針對的人是王;若是三公議事,自己則只需要控制住拂櫻,聽上去畢竟是簡單多了。
想清楚了利害,太息公於是首肯道,“好吧,那吾也贊成。是不是還需要為他設個封號?傾城侯,不錯啊,哈哈哈哈哈哈~”
咒世主於是一如既往地,說了一聲“退。”終結了這場議政。他已經許了拂櫻地位,至於封號,便又他自己去爭吧。
題外一句,不久之後,“凱旋侯”這個名號,便會在火宅自發地傳誦起來。
太息公在告退之前,忍不住又語帶嘲諷,“在火宅之中,難道王竟然相信一個人的感情和忠心比握在自己手中的權勢更可靠嗎?”
咒世主斜依在王座之上,一如既往的沉默。
太息公嗤笑,“有一些喪家之犬,從來沒有人摸沒有人愛,你好心碰他一下,他就會激動得滿地打滾;你丟給他一根吃剩的骨頭,他就肯為你去豁命廝殺。但是總有一天,他也會知道,這個世上,其實誰都可以對他好,很多人都可以對他更好更好。越是缺乏了愛的可憐蟲,就越是會貪圖更多更多的關愛。然後,他也會知道,當初他得到的,不過只是一根吃剩的骨頭罷了。”
她離開,身後沉默的王者,如一座無動于衷的大理石像。
Posted: 2011-06-05 09: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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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總是在流逝,人的生命在沙漏的絲絲細響中流去,有說“人之初性本善”又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總是,便如風吹來沙粒湮沒掉真相,卻也在某時某地突然轉向,拂去沙塵,露出其下原本的樣子。
時間過了這麼久,很多東西已經不重要,但總得有人回過頭來再次審視整件事情。
時值火宅佛獄與三境的戰爭一觸即發,凱旋侯臨危受命前往斡旋。
論戰力,凱旋侯自然及不上王,甚至也未必能及得上公,但是佛獄三公之中,唯有他,能一臉乖順的樣子,輕巧又誘人地放低身段,然而,卻在看上去最為謙卑恭敬之時驟然亮出毒牙。
“前倨後恭”的名聲之所以沒有喧囂塵上,是因為看過他這種樣子的人,都已經再也開不了口。
所以,代表凱旋侯的依然是那四字“戰無不勝”。
太息公亦心如旁騖,如火如荼地催動貪邪扶木,積極備戰。
而咒世主靜靜地在自己的王殿里,將頭倚靠在自己的手背上,一分多餘的力氣也不想浪費。他的王座下跪著少子,咒世主低頭問自己的兒子,“你眼中的凱旋侯是個怎樣的人物?”
得到的回答是,凱旋侯所代表的,是那四字“戰無不勝”。
咒世主不予評價,他要聽的是更有個性的答案。於是又問,以你之見,如果沒有吾,凱旋侯會成為怎樣的人物?
少子答道,如此,凱旋侯不會成為現在的凱旋侯。然而,以我對侯淺薄認識,侯是比任何人都更像我火宅佛獄中的生命。
四魌三界皆憎惡火宅佛獄,自天際垂目下望,只覺得那是一片污穢又罪惡的境地。裏面的生物貪婪、醜陋、罪惡、殘忍,偏偏,命又韌如蟑螂蛇鼠,餓之不死,滅之不盡,眼看著就一天天壯大起來,終究是個禍端。
少子繼續說道,據我所知,侯之早年境遇,就如同是火宅中的火宅,幸得有父王眷顧才有今日。但是,兒臣認為,即使受盡逼困屠戮,侯命骨同樣是折之不易,亦會不擇手段地生存。一旦讓他存活下來,只怕是我火宅之中,也鮮少有人能及得上他之殘毒狡詐,也鮮少有人能再阻擋他的道路,終究也會贏到與他相配的地位,也許反而比如今更為通透絕情。
A mind all logic is like a knife all blade.
It makes the hand bleed that uses it.
咒世主對兒子的清醒表示讚賞。
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咒世主,凱旋侯亦有很大的機會得以生存,並且到那時,無用的感情與關愛也已經過了時效,他將會成為一把鋒芒四射的毒刃,將任何妄圖掌握他的手割得鮮血淋漓。
咒世主想,也許正因為如此,吾才需要在他的頭腦中,注入一些荒謬和瘋狂。
火宅佛獄的所有人都以為是咒世主成就了凱旋侯,連他自己也這樣認為。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正相反,是王毀掉了他。
在他尚且稚嫩之時,將他握在自己的手裡。
咒世主繼續問,此次大戰,佛獄能否取勝?
少子神色凝重,答曰,火宅佛獄本就是在最為貧瘠的土地上如螻蟻一般生長,即使被人踩在腳底,踐踏碾壓,也絕不可能消亡殆盡。
大戰當前,出言不吉。但咒世主不但不因其言而震怒,反而是十分欣慰。他從王座上緩緩站起身來,周圍氣氛卻緩緩沉澱下去,暗沉的磷火幽光之中,邪靈鬼唱,魍魎冥哭。
他說,吾是咒世主,代表火宅佛獄。
此戰一開,吾將隨之一起沉沒——這是吾身為王的責任。
然而,誠如你所言,火宅佛獄是不滅的,不擇手段地生存下去吧,如果可能,照顧你妹妹,這不是可恥的事情。
少子默默跪下,年輕又倔強的身姿令咒世主恍惚間看到當年的那個少年。
咒世主將手放在兒子的頭上,你,是吾留存于世上最優秀的證明,也許,你有這個能力堪任下一任的王。
所以,吾將凱旋侯留給你。
在蒼茫寰宇之中,數萬光年之外,與此同時,凱旋侯正在星騁之上回目眺望。
原來,從這裡看上去,四魌界就像一顆樹,根基深扎進佛獄大地,其上三界枝繁葉茂,生機勃勃,仿佛孕育著無數的祥和與希望。
那棵樹在黑暗的星空中煢煢光華,看上去又一種不過近在百里的錯覺,似乎只要一個轉身,幾個起落,就可以回得去……
然而,言猶在耳,他已經無法回頭,只能繼續在一片蒼茫中流亡。
凱旋侯眺望著樹根處的黯淡光球,自己的整個人生,整個火宅佛獄就只在其中嗎,就算親眼所見都覺得難以置信。等到自己有朝一日重返故土,那裡還會是原來的樣子嗎?
他忽然笑了一聲,心想,火宅佛獄向來是窮山惡水,也許經過兵燹焚過也未必更糟,佛獄的子民更是沒有一個貪生畏戰,因為活著比死更艱難,必然是力戰不息,力戰至死……自故土爬出來的,最終也永遠沉眠入故土……
這是,多么的,令人羡慕……
凱旋侯奉命出使三界之時,在臨行前,向咒世主拜別。
縱然凱旋侯口舌之利不下他的戰力韜略,但是,現實情況艱難,達成盟約前景可謂渺茫。他說,大戰當前,正是用人之際,拂櫻定會速去速回,絕不延誤戰機。
咒世主打斷他,卻以指示意,招他近身,進而,示意他附耳過來。這讓凱旋侯感到了訝異。
如果拂櫻真的比任何人都像火宅中的生命,那麼不僅僅是那種極端的卑賤和驕傲,也是比任何人都更為專注的渴望。
自從受封為侯,王對他儘管比太息公總是親上幾分,然而也他與王日日相會,心有屬意,卻不敢妄自觸碰。
於是只要眼所能見,耳所聽聞,渾身上下就不自覺緊繃起來,呼吸輕淺急促。衣物的纖毫變得異常清晰可辨,輕微的摩擦過他的手臂和脊背,能感覺到毛孔收縮,寒毛一根根直立起來。
身體自發地變得敏感,他深知自己對王的渴望,在若即若離的距離中日益焦灼。
他以為咒世主在臨行前有什麽私密的話要告訴他,然而,王在他耳邊沉沉地說,“去,不要再回來。”
拂櫻靜默了少頃,說,“拂櫻不明白王的意思。”
咒世主丟出一份卷軸,說,“任務。”
拂櫻手一震,卻終究沒有動,那份卷軸兀自落到地上,跌得鋪散開來,露出慈光之塔通行的手筆。
我不走,他的唇動了動,舌在齒間滑動出這三個字,然後,其實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縱然是感到周遭的氣由於咒世主沉重的怒意而波動,勁風割過臉上如刀一般生疼。拂櫻還是僵硬地凝固在那裡,手指攥著膝頭的黑紗,一絲鮮血自臉頰流下低落到手背上,他似渾然不覺。
“很好。”咒世主平息下心神,冰冷地對他說,“侯終於開始有自己獨立的主張,是嗎?”
作為三公之一,有資格將任何問題提上議案,拂櫻當然清楚,只要他這麼做的話,太息公會很高興地拖他一起去為國捐軀,二對一,咒世主確實勉強不了他。
但,忤逆王絕不是他的本意,於是他說,“拂櫻並無此意,只是,請王重新指定人選。”
自己心甘情願地聽從王命,咒世主可以命令他一切,然而,只有這件事……
咒世主盯著他,“理由?”
理由?
拂櫻愕然,理由還不夠多嗎?
他可以將火宅的戰力清晰地敘述一番,計算出自己的力量對於火宅是多么舉足輕重;
他也可以將未來與三境的戰事詳細推演一遍,證明此時自己的頭腦對於火宅有多么不可或缺。
他有的是理由……
理由?
爲了火宅的利益,爲了我自己的心願。拂櫻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這不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他根本無需跪在王的面前訴盡讒言。太息公是不行的,她養尊處優、心高氣傲,從來沒有踏出過火宅佛獄。她不知道御天五龍的刀鋒有多可怕;也不知道慈光之塔的心計有多奸猾。
最有能力擋在王身前的,最有資格站在王的身後的,都應該是戰無不勝的凱旋侯。
然而,所有的這些,王難道會不懂嗎?
拂櫻縱然明知咒世主的決定是基於其他的考量,但卻仍然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傷心。
依然會問出理由二字,就是說,無論什麽理由都已無法更改王的決定了吧。
於是,他低下頭顱——近來,他已經極少這麼做了,反正一切的理由也是徒勞,他說的是個最荒謬也最瘋狂的一個。
“惟願與王同生共死。”
咒世主的聲音無波無瀾,仿佛幽深的王陵底下傳出的迴響,他說,“吾對你感到失望。”
他看到拂櫻的手指攥得更緊,指間的墨綠織物似有暗色污跡暈染開來,想必是指甲已刺進了手心。
咒世主閉上雙眼,這句話足以擊潰拂櫻為之而生抑或為之而死的熱情,這件事已經可以結束了。他道,“退。”
聽到拂櫻輕輕地應了一聲,“是。”
凱旋侯如期前往三界,除了沒能登上詩意天城之外,在殺戮碎島和慈光之塔都達到了意料之外的成功,雖然僅僅是口頭上的。
師尹也沒有想到火宅應允提供試驗星騁的小白鼠竟然是凱旋侯自己。
他疑惑,火宅佛獄是不是對慈光之塔太有信心了?
星騁無論是定位還是穩定性都還是未知數,永遠流失在異空間是十分有可能發生的,甚至,若是星元不足,可比在滄海中破裂了一個氣泡還要輕忽。所以慈光之塔才不想拿自己人來試驗。
再說的極端一點,就算星騁本是安全的,火宅又是哪裡來的信心認為登仙道一定會提供一個完整的星騁給他們的凱旋侯呢?
師尹思前想後,又看凱旋侯頗有些物我超然之色,越來越覺得火宅根本是行流放之實,甚至是借刀殺人。
豈能遂了火宅佛獄的心——師尹其實從來不是一個慷慨大方的人。
他對凱旋侯說,爲了保險起見,尚要等待一日,星騁才能完全軟化。
無端多出了這些時間,拂櫻向師尹說,到時候我會回來。然後以一身黑袍遮住面容和身形,獨自潛回了火宅佛獄。
在慈光之塔他都受到嚴密戒備,其實看不到多少風物,但即使如此,每當回來的時候他都更加深刻地感覺到,由天堂墮入到地獄。這片貧瘠的,荒蠻的,陰暗的土地,便是他的故土,火宅佛獄。
他獨身一人,兇殘而低等的動植物意識不到自身的實力差距,被飢餓驅使著向他發動攻擊。拂櫻一路上時時受到騷擾,當然,這絲毫也威脅不了他。
他的雙手沾滿了樹汁和鮮血,他並不會對那些屍體感覺抱歉,然而卻感覺十分浪費——死亡其實只代表了一種奉獻,讓其他更強大的生命從自己的遺體上生長出來。
拂櫻此時並不需要這種奉獻,他尚未感到飢餓。
但是他仍然撕扯下那些魔獸的死肉,放進嘴里咀嚼。
它們食腐而生,飲著尸水,肉沒有毒,裏面卻有一股無法忽略的惡臭。這味道令他感覺懷念。
這就是火宅佛獄的味道。
這時,他看待那些屍體的眼光才摻雜進些許悲憫——想要生存嗎?想要生長在光明之下嗎?
他繞開了所有的警戒,顯身于王殿。
咒世主的雙眼銳利又冷漠,無聲地看著他走近,將兜帽推到背後,眼下有一道細細的淚痕,仔細看清了,才發現是上次癒合的傷口。
即使如此,他的臉在黯淡磷光之下如幽靈一般,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愴然與覺悟,他跪下來,“王。”
咒世主說,“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不是。”拂櫻說,最後猶豫了一下,忽然向前膝行兩步,抓住扶手,傾身向王座迎上去,嘴唇落在咒世主虬曲的手指上,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親吻上去,直到手腕,盤桓許久,才戀戀不捨地退回來。
咒世主的眼光依然陰冷,“你所求的便是這樣?”
不,當然不,他一夜之間穿越三界,所求的當然不止是這樣。他想自己明天就要離開四魌界,也許永遠也無法回來,那麼,無論什麽事情,他也都做得出!
他這樣想著,臉上突然一涼,凝神回來,發現是咒世主正在觸摸他的臉頰,他的目光依舊冰冷,手指漫不經心的劃過,像拭淚一般的動作,拂櫻眼下的那道傷痕便消失無蹤了。
他收回手指,看著拂櫻終於低下了頭,喪失了所有僭越的勇氣。
拂櫻說,“拜別王……”
於是,第二天,星騁帶著拂櫻奔向寰宇。
隨著星騁飄蕩了不知有多少歲月,四魌界已經遠成了一點星光,一開始他還能從群星中將之分辨出來,但終於在某一天,即使再極目遠眺也找不到自己的來處。
寰宇之中一片寂靜無聲,所見的場景,天天年年,永遠是悠遠的虛無。
星騁所攜帶的補給也漸漸耗盡,也幸而他出身火宅,在維生這方面總是比其他地方的強一些。
拂櫻想,也許星騁畢竟還是迷失了,錯過應該著陸的地點,永遠地墮入了虛空,也許在自己衰竭之前,星元就會耗盡,化為塵埃。
自己將竭盡全力生存到最後的最後,這樣,是不是便當得起那份期待了呢。
爲了這份期待,自己寰宇漂泊,終將默默死在無人知曉的境地。
然後拂櫻忽然意識到,已經過了多久了?
那一戰若是沒能避免,是不是早已開啟了?是不是已經戰至白熱?是不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想到火宅佛獄時,依然是那副窮山惡水的樣子,動植物躲在陰暗的濕地里張牙舞爪地逞兇,那些人心在厭惡自己的人和敬重自己的爵位之間掙扎……一切的一切,也許,現在根本也什麽都不存了。
恍如昨夜,自己低頭親吻過的那根手指,拂過自己臉頰的那根手指,也許……也已經……不復存在了……
星騁發出尖嘯之聲。
拂櫻睜開眼睛,只見外界已是一片火光,星騁開始劇烈地燃燒起來。
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麽,不過他並不害怕,無論是什麽,都可以去面對也無妨。
巨大的撞擊,突然沖來,幾乎撞碎了他的五臟六腑,不過這沒什麼,遠遠要不了他的命。
星騁在撞擊中焚毀,拂櫻從火海中跌跌撞撞地走出來,這個地方很黑,四面濃煙滾滾,看不清楚,自己大概是掉進了一個大坑里了。
他一條腿受了傷,用兩隻手和另一條腿,慢慢地挪動著向上爬。他爬了很久,一開始手下都是焦黑的砂石,漸漸的,他摸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這個時候,天很快的亮起來。
拂櫻坐在那裡,望著天際燦爛的朝霞,仿佛看著一個奇跡正在誕生,苦境的春色在他的眼前綻放。
他所摸到的是一片青草,嫩綠的葉尖上沾著晨露。空氣中醞釀著野櫻的清香,溫暖的風吹過,落英繽紛,他的黑袍上綴滿了緋紅色的花瓣。
他聽到清脆的鳴叫,他以後會知道那是鳥。
一條溪流自他不遠處潺潺流過,溪水清澈透底,當他難以置信似的將手伸進水中,幾條機敏的柳葉魚在他指間來回攅游。
這裡什麽都有,空氣是清新的,生物溫順軟弱,
拂櫻想起火宅佛獄,想起他所啃食過的最為難以下嚥的屍體,活得生不如死也想要生存,想要生存在光明之下。
拂櫻忍受過地獄中的地獄,他曾經一邊吞咽腐肉一邊難忍地將剛吃下的東西全部吐出來,他是比任何人都更像出自火宅的生命。
但是在所有悲慘的境地中,他從來沒有流過眼淚。
此地春意盎然,鶯飛草長,拂櫻在這片人跡罕至的地方,眼淚一滴一滴地墜下來,粘在草尖上如露珠一般晶瑩剔透。
等著我……
他其實只不過是著了魔似的,反反復複想著:
這里有那麼多的水……那麼多那麼乾淨的水……
苦境有日夜之分,天晚了。
小免吵著要聽完一個故事才能睡著,拂櫻正在頭疼之時,楓岫主人踏著月色乘興而來。
這麼一來小免就更加沒了睡意,一定要楓岫阿叔給他講,楓岫自是欣然應許,只見拂櫻臉色一沉,他笑道,“好友你何須如此介懷,我所知傳奇秘辛張口都是故事。”
拂櫻很不給面子的說,“你的故事,都少兒不宜。”
楓岫想了想,這也沒罵錯,都禁書了,少兒不宜還是罵輕了的,於是,他認命地被趕出了小免的閨房。
他跟拂櫻關係已深,不必客套,於是也就自說自話地拿了拂櫻的琉璃茶具,走到門外的涼亭之中。
等了半晌,亭外山嵐之氣聚成了細雨,綿綿不斷,一樹緋紅,花落多少;
楓岫抬頭見烏雲蔽月,雨勢轉大,今夜看來是回不去了。
亭內紅泥文火,高手的耳目何等聰穎,更何況不過投石之遙,他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聽到拂櫻溫柔的聲音從雨聲中一字一句地傳過來。
從前有一個書生,在客棧之內一枕黃粱。在夢中娶得如花美眷,求得功名前程,一切都無法更加圓滿。結果,他就醒了,發現一切都是虛妄,他回到了現實中。
但是他實在無法忘記夢中曾經擁有的一切,於是他去求得一種迷夢靈藥,能將他送回夢里的世界。
最後,他喝下了藥,回到了那個虛妄又幸福的世界,從此沒有再醒來。
小免的聲音遲疑地問,“後來呢?”
拂櫻的聲音說,“沒有後來了,這個人就永遠生活在夢裡了啊。”
小免大叫,一點都不好聽!
但是畢竟時間晚了,鬧了一會,又敲詐了一根千丈青,小少女終究抵擋不住睡意,安靜下來。
拂櫻又在她床邊呆了一會,以為她睡著了,輕手輕腳地從房裡退出來,忽然聽到小免迷迷糊糊地說,“齋主,其實,那個人他死了……是不是?”
拂櫻說,“你要這樣說也可以。所以說,該睡的時候要睡,該醒的時候要醒。現在你就該睡了。”
他出來之後,看到楓岫在笑,無聲地表示,這個故事也不比他的適合兒童嘛。
拂櫻也進了涼亭,瞥了一眼桌上的杯盞,說,“不問自取是為盜。”
“我屈尊降貴,全是怕你留下怠慢客人的惡名啊,”楓岫為他也斟了一杯,“好友你有心事嗎?”
拂櫻端起杯,沒好氣地說,“你來了,我還能沒心事嗎?”
他沉浸在怨念中,沒有防備,飲了一大口,味道不對!可已經進了口了終究不好吐出來,他只好勉強自己咽下去,才得以開口,“楓岫!你拿我的茶具盛酒?!”
楓岫輕描淡寫地說,“琉璃盞嘛,又不是紫砂壺,味道不會滲進去的,用完了洗洗乾淨就好。”
他自然是故意的,他明知道拂櫻不能喝酒。可以說,這是楓岫的惡作劇,他看著受害者迅速染上熏紅醉顏,以及,仿佛是被他下了毒似的幽怨眼神。
酒後容易吐真言,楓岫淺笑著又問了他一次,“拂櫻,你有心事嗎?”
拂櫻一陣陣地頭暈,他想楓岫是不是對他起了懷疑,在套他的話,再次惱火地說,“你就是我的心事。”
楓岫不為所動,說,“你喜歡那個故事嗎?那個醉生夢死的故事。”
拂櫻說,“正相反,我十分厭惡。”
楓岫饒有興趣,“哦?爲什麽?”
“哪一個世界才是真實,哪一個世界是虛幻。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裏面所有的一切不過與夢境無異。”拂櫻說,“自欺欺人的迷戀,沉溺虛妄的幸福,為之送掉性命亦不能醒悟,這種事情非常愚蠢。”
他說完之後,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但是他的意志已經混亂了,他的想法無遮無攔地從口中流瀉出去。
他怕自己繼續說出不該說的話,一狠心,將杯中的酒全部喝了下去。他聽到楓岫阻止他的聲音,但是他才不理會,乾脆醉死了也就罷了。
拂櫻真是對酒毫無抵抗之力,只覺得一陣熱流很快地再次反沖上頭,身子一歪就已經控制不住地倒下去,所幸有一雙手臂及時地接住了他的身體,他聽到楓岫歎息般地說,“何必太過苛刻,該睡的時候睡,該醒的時候醒。你以為一生又能有多少日子可以讓人真的沉溺在虛妄的幸福中呢?”
拂櫻尚未來得及理解他這番話,又聽到他說“你累了,睡吧。”也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天氣尚暖,就算是雨夜也不用擔心著涼。
楓岫將拂櫻置於膝頭包在厚重的長衣下,調整好比較舒服的姿勢,放下羽扇,騰出手來繼續飲酒,望著階前細雨,點滴天明,心想著,連唯一說話的對象也睡了,這一夜真是無聊了。
然而拂櫻醉後其實也睡得並不安穩,與他平日滿面的笑意正相反,總是感到非常不舒服似的皺著眉,時不時就要動動身子,又喃喃自語,聽不清說的是什麽。
莫非真的不舒服嗎?楓岫這麼想著,也就俯身讓他好好地躺下來,墊了個軟墊在他的頸后,打理好了一切,正當起身的時候,拂櫻的眼睛似乎睜了下,可是他並沒有清醒過來,隨即又睡過去,他的嘴唇正貼著楓岫的耳畔又說了句夢話。楓岫終於聽清楚了。
拂櫻說,“你爲什麽要欺負我……”
楓岫在他的身邊,很認真地想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直到把自己都想笑了。
這是拂櫻墜落苦境的第十年。之前的九年,拂櫻一直在尋找返回四魌界的方法。
他沒有身份,居無定所,探聽、盜竊、威逼、殺人,做下很多無頭公案。然而即使他不擇手段,對於一個根本從來無人知道其存在的境地,一切都是徒勞。
於是他一日比一日暴躁,如一頭籠中困獸,也許這個比喻也不恰當。
這個名為苦境的籠中自有不竭的美食淨水,自有易得的錦衣華服,甚至有無盡的山水可以任他逍遙。
被困住的其實不是拂櫻,被困住是他的故土火宅佛獄,他已經出來了,已經自由了,唯獨,只是回不去了而已。
所以,與其說是籠中之獸,不如說是一頭搞錯了籠子內外的凶獸,越來越兇暴地繞著籠子外圍徘徊不去。如果那真的是籠子的話,他會去咬,去撞,然而沒有任何東西擋在他面前,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或者更確切的說,擋在他面前的,是永恆的距離和時間,人又如何能與之對抗。
拂櫻從一開始的心焦到暴躁,到絕望,到慢慢學會淡定。
他有時候悲觀,想起來火宅說不定已經覆滅,聽不到那裡的消息反而留了個虛妄的念想;有時候又會樂觀起來,什麽都沒有變,也沒有變得更糟,自己只是需要好好活下去,等待時機的出現;
所有的時間都不會僅僅是虛度。
苦境是個神奇的地方。即使他已經改頭換面,能天衣無縫地融入這邊的生活,然而依然時不時會有怪東西冒出來引他發出好奇妙的感歎。
就在他終於放棄了盲目的嘗試,決定先平靜下來在苦境過活等待時,他認識了他的第一個朋友——應該可以這麼稱呼他吧。
楓岫主人,峨冠紫髪,羽扇華服,玉樹臨風,滿腹經綸。作為一個走路帶風的世外高人,他衣袂輕飄,身後片片楓紅紛繁繚亂,排場十足,貴不可言。
可惜,這些並不得拂櫻的眼緣,他看來,楓岫只不過比自己長得稍能看一點點而已,真的只是一點點而已。
說到這個,既然是在苦境,便需要重新來正一下視聽。
拂櫻其實是一個很美的人——任何火宅佛獄之外的人都會這麼認為,女孩子甚至看著他的眼睛說話,都會不禁出神而忘言。
但是當時拂櫻並不知道這個,事實上,他在很久之後才確認楓岫對著他的容貌流露出欣賞的眼光並不是另一個捉弄他的惡劣玩笑。
那時候拂櫻也不知道,楓岫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他的一生,都不會再遇到比楓岫更好的人了。
櫻花並非是生在中原的,在認識拂櫻齋主之前,楓岫主人對於這種美麗的花朵雖談不上陌生卻也并不熟悉。
櫻花多生於東瀛地界,與中原一衣帶水,風土相近,移植并不困難。但是奇怪的是,生長在中原的櫻花顏色總是淺白些,反倒像是錯了季節的白梅。
楓岫不宅的時候愛好遊歷,鄉野趣聞聽了不少。雖然不足採信,但是,这种色差莫非真是因為中原民風平和,櫻花樹下面沒有埋屍體的緣故嗎?
不過,拂櫻齋的櫻花不知是用了什麽方法,不僅是經年不謝,更是綻放出了極盡嬌豔緋紅的美色。獨愛疏櫻一枝香,拂櫻齋主確實是用了心的吧。
要不然,就是……
苦境的櫻花,說不定也會吸血。
如此良辰如此夜,沒想到一陣疾風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楓岫主人羽扇輕搖,撥開一片月華,望著滿園夜櫻緊簇,凝著雨露,璀璨如星,如何能染得上一絲一毫的血腥或煞氣。
此間主人是否也是一樣?楓岫的目光轉向身旁,低頭俯視。醉酒的人早已睡熟,安靜得仿佛也化為了一株淺緋色的花樹,在濕潤的月色之下,緩緩舒展開枝葉與花顏,輕淺的呼吸幾不可聞,即使有一些輕微的觸碰滑過眼眉,落在嘴唇,也懵懂無知,絲毫不亂。
楓岫主人素愛楓葉,手闲了就要拈上一片,這是一個要了命的壞习惯——對於動了心的東西他總是忍不住要動手去招惹的。
他的試探非常輕,也非常淺,若是驚動了沉睡中的人,也只需即可住手,便可以若無其事地推脫給落花或者夢境。
然后,拂櫻必然不相信他的說辭,還是會氣惱的,出言譏諷又往往落在下風。楓岫想像他炸了毛的樣子,就覺得十分可愛。
因為酒醉的緣故,沉睡者的臉頰色如粉櫻。
楓岫玩心又起,從拂櫻的案上挑了一支貂毛細金筆,沾了外面的雨露,托起拂櫻的臉,沒想到筆觸一落,真的留下了墨蹟。想來是小免偷懶沒把筆洗乾淨。
楓岫畢竟也是個自命風雅之士,斷然不會做出在人臉上畫烏龜的事情,所以他打算在拂櫻的臉上畫朵花。
他自然不知道凱旋侯左眼下是真有一個黥紋,就在他落筆的地方。
他畫的也自然是櫻花了,用的是白描技法,筆鋒靈動,劃過臉頰輕薄的肌膚,兩道墨線一圈,底色是拂櫻的醉顏,一片櫻花瓣便是躍然,精緻得令楓岫自己也有些得意了。
描了錯落的幾朵,再連上枝莖葉脈,那人所獨喜的疏櫻自他眼下一朵一朵綻放,枝葉伸展,蔓延開來,順著顴骨而下。那張恬靜的睡顏頓時無聲地冶豔起來。
拂櫻縱然是在睡夢中,臉上總有細小的瘙癢不絕,也終究為之所擾。正當楓岫畫到畫到下頜的時候,他不滿地皺了眉,突然翻了個身,扭開了臉。
楓岫由於先前太過投入而措手不及,沒能及時收手,那一筆刷地偏開,畫壞了。
楓岫稍等了一下,見拂櫻沒有要醒來的樣子,於是又一次輕輕地將他的臉扳回來,看那一筆究竟是壞到了什麽程度,添上寫枝葉是不是還能補救。
遺憾的是,無可挽救了。任何枝幹都不會長成這麼突兀的樣子,那一筆像一條醜陋的裂縫,一直裂到拂櫻的唇邊。
楓岫心下大為可惜,所幸畢竟不是紙張,他的手指在那道墨蹟上輕揉,希望能把這一敗筆拭去,亦不敢太過用力,怕弄醒了那人。
遺憾的是,墨已干,擦不掉了。
楓岫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像是俯身親吻一樣的動作,貼近那張睡顏,以舌尖將那道墨痕舔進嘴裡,輕輕洗去。
拂櫻用的是蘭花墨,有一種苦澀的香味,而與此同時,因為靠近了,楓岫聞到拂櫻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醉意的幽香。
也許是成心,楓岫的舌尖觸碰到拂櫻的唇角,他嘴唇柔軟而又清甜,曾經,有一片櫻花瓣飄落在他的酒盞,飲起來就是在這樣的味道。
亭外雨聲稍歇,萬籟俱靜。
一時之間突然雜念如草,錯亂叢生。
楓岫悄無聲息地步出了拂櫻齋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失准,像一個偷了一顆糖的小孩子似的緊張。
在他算得上漫長的生命中羽化登仙有過,沉冤下獄也有過,眼見樓起樓塌,稱得上是滄海桑田。他的心早不該還是某個一腔書生意氣的少年了,城府已深,現在做的又算什麽呢。
感覺夜風迎面,他將手臂收緊,衣襟攏得嚴一些,把人也藏得深一些。
楓岫正在干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往輕了說,他只是帶走了自己的畫作;但換句話說,他偷走了一個人,擁在懷裡,藏在衣中,想帶回家去。
路上,他又忍不住用異常溫柔的方式親吻睡夢中的人,無由地想起一個西方的傳說,如果拂櫻真能被如此喚醒倒也不壞。
正在這時,他感到拂櫻開始不甚明確地回應,但若說是回吻,那人的唇舌又太過青澀無知,也許那只是拂櫻在夢中的囈語。
楓岫微微拉開距離,見拂櫻的眼睛已睜開,有些微紅,顯然是醒了,仍是迷離,醺意濕潤,曖昧未明。
若說是不願,仿佛是少了些嫌惡;若說是情願,又仿佛多了些哀怨。
也許是因為猶豫?
楓岫並不急於一時,他與拂櫻萍水相逢到結為知己,順風順水。情誼便如同不系之舟,只看因緣際會,友人抑或愛人,仿佛是隨風靠了左岸抑或右岸,明月清風,自是無礙。
他想他也許應該慢慢等待拂櫻清醒后的答覆,而且無論結果是怎樣,都不會有任何失意。
然而拂櫻其實沒有清醒,只是仿佛是感覺到和拂櫻齋不同的風,疑惑著自己的處境,“……去哪裡?”
楓岫戲謔地回答他,“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回家……”拂櫻聽了這個回答,卻不知為何流露出歡喜的神情,說了聲,“好啊。”
他的心神也一下放鬆了,又重新閉上了眼。
楓岫隱約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妥,但又說不清,於是只好輕輕喚他,聽他嗯了一聲,柔聲問道,“拂櫻,還認得出我是誰?”
又漸漸入睡的人掙扎著支起眼皮,眼神迷離看著他的臉,過了片刻,呢喃了一句,“楓岫。”
楓岫說是,低頭輕觸了一下他的唇。
胡地飆風,樹木修修,離家日遠,出入亦愁。
座中何人,令吾白头……
於是,拂櫻酒醉入睡是在自家拂櫻齋,待到感覺天光耀目,睜開雙眼的時候,卻盡是一片陌生,滿眼雕梁紫紗,遠遠地隔著半山楓紅。
這不是能讓人淡然處之的情況,拂櫻憤而起身的動作太猛,宿醉的頭痛剎時襲來,像有顆鐵蛋在他頭殼里撞來撞去。他不禁扶住額頭,哼了一聲,又倒下去。
紗幔輕輕撩動的微風拂過,拂櫻忍著頭痛瞪著此間主人。
楓岫一手搖著他的羽扇,一手端著一碗藥湯,“吾友拂櫻,何必用那麼炙熱的眼神看我?”
認真就輸了,拂櫻也一派祥和地說,“有所謂嗎?反正以你的臉皮的厚度,再炙熱的眼神也燒不出一個洞來。”
“嗯,”楓岫故作關切地說,“既然知道無用,何必繼續費這個力。我純粹是擔心好友操勞過度。”
他坐到床邊,放下羽扇,舀了一湯勺的藥湯,“解宿醉的。”
拂櫻說,“爲什麽無事獻殷勤。”
楓岫說,“唉,難不成你想說,昨夜你喝醉了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昨夜……”拂櫻的頭疼得無法運轉分毫,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錦被從他的手臂上滑落下來,觸感不對……他才發現自己是全身赤裸躺在楓岫的床上了。
然後,他看到自己的手腕上畫了一枝嫋娜的櫻花枝,那花枝纏繞至肩,輾轉覆蓋鎖骨和胸膛,一直深入到被中的其他地方。
他想起來了一些片段……
他想起了自己昨夜酒醒未醒之時的一些荒唐。楓岫一邊蛻下他的衣服,一邊在他的身上繪畫。他記得筆尖舔過他肌膚的觸感,在胸前乳櫻上細細繪出一片片花瓣,又刺出根根分明的花蕊……簡直令他癲狂起來。
好吧,拂櫻自己也確實沒有拒絕,但是……他有些恨恨地開口,“我昨夜喝醉了……”
楓岫沒等他說下去,一勺藥已經送到他唇邊,柔聲說,“所以先醒醒酒吧。”他補了一句,“就算是要打要殺。”
拂櫻也確實是頭疼的厲害,逞強不在一時。
藥并不苦,有些微酸,也有些甜味,裏面似乎是加了蜂蜜。
藥也不燙,想是煎好了又晾了一些時間,適宜入口。
藥也很有效,拂櫻方喝完,頭疼已經減輕不少。楓岫把瓷勺放回碗裡置於一邊,拂櫻正養精蓄銳將要發作的時候,他輕輕握了他的手。
楓岫向來一副淡定沉穩的樣子,此時他的手也同樣穩定又有力,掌心有著藥湯的溫熱,雙目凝視著他,其中似有真心一般。
他沉聲問拂櫻,“這樣不好嗎?”
拂櫻一時忘了動作,心神全被這個問題所佔據,這樣不好嗎?這個世界……這個人……不好嗎?
他的心裡忽然感到一絲疼痛,像是裂了一道口子一般,流出血來。
他聽到自己內心的答案,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他的心臟。他狠狠打開了楓岫的手,披衣而起,像在逃避著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東西一樣慌忙地逃離了寒瑟山房。
楓岫沒有追去,他想拂櫻大概還是跟他翻桌了……他不太明白,拂櫻難道真的對他無意嗎?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拂櫻不但在這一刻愛上了他,也在這一刻對他滋生出最深最深的仇恨。
當拂櫻慌不擇路地奔逃到一片野地之上,胸口的疼痛仿佛已經裂成了兩半,這種疼痛令他步履維艱,踉踉蹌蹌,直到倒在地上,無法再前進分毫。
然而,他在逃避的東西,就算到了世界的盡頭也是徒勞……
他抬起眼睛,從淺粉色髮絲之間,他看到一個綠髮青年正在不遠處向他微笑——仿佛是鏡子的兩面。
Posted: 2011-06-05 09: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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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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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那个神,这作者是个重口味啊!太重口味了!咒爸爸V5
Posted: 2011-06-25 21: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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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e8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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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后……续!!太带感了!…………不过这时间…应该是坑了吧T_T
Posted: 2012-04-01 0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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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沉雪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先红了脸,最后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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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够重口味
遗伤难愈。
Posted: 2012-09-05 16: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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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潇也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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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很雷这一对啊~~
风雨无潇也无恨
Posted: 2013-04-13 2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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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潇
风雨无潇也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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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说这一对是天雷滚滚啊~~~~~
风雨无潇也无恨
Posted: 2013-05-01 2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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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13-05-07 1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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